從那山村出來後，他就察覺到有某個東西尾隨在他身後。在這偏僻的地方會有什麼人呢？
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他氣定神閒地在山林內前行，望著天、望著雲、望著那樹梢唱歌的鳥兒──多麼愜意。
若沒有身後那細瑣的沙沙聲就更好了。
這傢伙絕對是個離出師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蠢蛋，怎麼有如此拙劣的身手？
他哼著小調，神情泰然，一柄飛刀卻悄悄地滑入手心。
抓住那聲音停滯的時機，他將暗器往那聲音來源射去。
在刀子離手的瞬間，他看清那跟蹤者的樣貌，硬是把射出的方向往右邊偏了些。
飛刀直直插在泥地上，光滑如鏡的刀刃映出對方的模樣。
那是一隻金藍異瞳的白色小貓，正踏出一腳，另一腳還沒踩地呢，滑稽地懸在那兒。
「你怎麼跟過來了？」他朝小貓靠近，拔起地上的飛刀，手一晃便不見刀影，蹲下身用手指搔著貓兒的頭，「還吃不夠？嗯？」
那驚呆的小貓先是垂下耳朵，似是做錯事的孩子，但沒多久就瞇起眼，享受手指帶來的舒暢，喉間發出呼嚕聲。
這隻小貓是他在山村買食物時碰巧瞅見的，那小小的身子縮在一戶人家的窗下，似是想等待是否有人丟點雞骨或飯渣出來。
望著牠，他竟興起同病相憐之感，便走過去，將他剛買的乾糧擱在地上，「吃吧。」
貓兒起先警戒地盯著他，或許是餓得慌了，僵持一陣後終耐不住，狼吞虎嚥地將食物吃得一乾二淨。
於是他又放了一塊乾糧在貓旁邊，便轉身離去。
沒想到這隻貓竟跟他到了這裡。
「別再跟了吶，有很多人都想殺我，在我身邊你也不好過。」
貓兒蹭著他的手指，仰頭望著他，叫了幾聲。
他嘆了口氣，起身想走，貓卻抓住他的鞋子，四個爪子勾著他的褐色長褲往上爬。
「你挺固執啊。」他好氣又好笑地打量正努力攀爬的貓，「你這眼睛倒是稀奇，或許我能在城市替你找個好人家飼養……我也能賺點盤纏。」
他把貓撈起，放在自己肩上，「你要是半路反悔了，就自己離開吧。」
小貓緊抓著他的衣服，睜著圓滾滾的雙眼，蠻橫地在他身上宣示主權。
他苦笑道：「一人旅行慣了，現在這樣也不賴……你就暫時充當我的伴吧。」
「喵。」
「一天到晚騎馬代步，現在我倒反過來成了給貓代步的工具。」
「喵嗚？」
「我這人到底是怎了？老對貓說話，真是寂寞了。」
「喵……喵！」
「別撓啊，我的衣服可只有一件，撓破了你可得在晚上替我取暖。」
「嗚……」
一人一貓就這樣踏上旅途，路上盡是他的自言自語──這或許是他逃離所屬門派後，第一次講這麼多話。
他跟這隻小貓說了很多話，從他成為孤兒、被師傅撿回去照顧，進而習武、成長，在這方面似乎頗有天賦的他，也成為師傅底下的首屈一指的弟子。在師傅死後，他卻變成了謀害師傅的犯人，還有人指出他盜取了密傳的典籍──這也是他落得如此狼狽的原因。
『人啊，和畜生比起來，沒多高尚到哪去。你都懂得知恩圖報，那些被我救過多少次的師弟們卻把我當殺父仇人啊。』他總是跟貓這麼說。
好不容易到了城市，他卻捨不得將貓賣掉。
『這裡空氣差，你會不舒服。』他對貓這麼說，然後繼續往下一個城市，再用其他的理由說服自己把貓繼續留在身邊。
等到他覺得終於要讓貓離開身邊時，是他中了師弟們的埋伏，身受重傷之時。
他撐著身體逃到了隱蔽的地方，按著腹部泊泊流出的鮮血，從口中吐出刺眼的紅。
和當初見面時體型大上一倍的白貓蹲在他身前，像是不明白他發生什麼事，困霍地歪著頭，用爪子耙著他的褲腳。
「你……哈哈……我都變成這樣了，你還不想走嗎？」他抬起沾滿鮮血的手，如同往常一樣搔著貓的頭頂，「可是……咳……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現在就是我倆……分別之時，你快走吧……我那些師弟……看到什麼都殺啊……」
「喵──」貓拱起身體在他身旁磨蹭了幾下，說什麼也不願離開。
「嘖……」他咬牙抓起貓，將牠拋出老遠，用盡力氣大吼：「滾！」
「喵……」
那白色在地板滾了幾圈，又立刻站起，不解地看著他。
「滾！我不需要你！」他揮著手驅趕。
貓還想靠近他，他索性用長劍把牠頂開。
如此重複了幾次，貓終於不再靠近他了，坐在遠處看了他許久，最後可憐兮兮地喵了一聲，垂著尾巴離去。
在他目送那纖細優雅的白色身影離開時，他的師弟們也發現了他。
「希望你能找到一個更好的主人啊……」他低聲說道，覺悟似地閉上眼。
本來以為他再也沒有睜開眼的機會，但他卻在一張床上醒來，打著赤膊，手邊還擱著他的劍。
「呃……」他茫然地看著周遭的環境，似是在山中廢棄的小屋裡。
他摸了摸腹部，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全被妥善地包紮了，
這裡到底是哪裡？他怎麼會在這？
他吃力地挪動身體，往床沿移動。
「你還不能下床。」
突然陌生的聲音嚇得他立刻拔出長劍，看向來者。
出聲音的是一位年約十六歲的俊美少年，他抱著一堆從山裡採來的蔬果，手上還拎著一隻有巨大爪痕的兔子屍體。
他瞠目結舌地望著少年。
少年的頭髮是白色的，兩隻眼睛……一藍，一金。
「你──是妖怪？」
「唔，算是吧，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少年把東西一股腦兒地放在床上，「我不會處理食物，你能吃什麼就揀去吃。」
他在作夢嗎？他的旅行同伴居然是個貓妖？
少年把食物扔給他後，便坐在床邊，笑盈盈地看著他。
這感覺真是……詭異。
「我那些師弟呢？」
「全給我殺了。」
「啊？」
「就像這樣……」少年用手在身前抓了幾下。
「你既然有這種能力，怎麼不早點說？讓我為你擔心！」
少年垂下眼，神情泫然欲泣，「因為跟人比起來，你好像比較喜歡動物。要不是見你……我也不願變成這樣……」
他看著臉頰泛起紅暈的少年，突然想起那白貓在犯錯後跟自己撒嬌的模樣。
「你這樣也……挺好的，我不介意……我只是被人追殺怕了。」
「真的嗎？所以我能繼續待在你身邊？」
「可以。」
看到立刻破涕為笑的少年，他也忍不住回以微笑。
開心了一陣子後，少年又垮下臉，「我還有另一件事……」
少年從床下撿起一件破爛的衣服。
「那是？」
「你的衣服，我要把你扛到這兒來只能用獸的模樣……不小心把你的衣服扯壞了……你只有一件不是？山裡這麼冷……我又找不到人家可以借幾件舊衣……」
他摸了少年的頭，莞爾一笑。
「那麼我就抱著你取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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