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8日 星期三

【坑】日色堇 8

雖然老早就知道有這種令人作嘔的拍賣會存在,但他沒想到會看到堇的東西。
一開始只是想讓堇知道——她投注許多心力的返石學院與煉金術,並沒有她想像得如此美好,其中也包含了一些報復她拒絕自己的心態。
若知道有如此結果,他說什麼也不會帶她去。

伊蘭坐在自家房間的書桌前,把玩著手中的筆,腦中浮現的是她面無血色的臉孔。
從頭到尾,她都默默地看著拍賣會的進行。
看著她的研究一個一個當作商品被人買走,看著眾人分食她的一切。
她若開口,伊蘭必定會幫忙拍下那些物品,但是她沒有,就只是看著。
一開始或許很激動,她過一陣子就平靜下來,什麼也不做,只是握著他的手腕。
連她撞見自己多年好友接下她的筆記時,她也不動聲色,就像局外人一樣。
瓊萸•薩馬菈,是堇從學生時期就認識的好朋友,兩人在畢業之後都志願留在學院內教書,平常也常常一起研究藥草。
而她——也是舉發堇偷竊的人。
堇看到她時,眼中透露的是恍然大悟與漠然。
被好友背叛了嗎?
明明在嗥影狼事情結束後,她對自己顯露的好感沒有這麼嚴重的排斥,為何今天反彈如此大?比起厭惡,更像是恐懼。
是這個原因嗎?害怕去相信?
希望能從這裡找到一些突破點……伊蘭如此想著。
「太過急躁了啊……」
因為這陣子兩人的關係似乎有些進展,讓他沈不住氣了,結果就是她逃開。
還是慢慢來吧……反正都繞了這麼大圈,也不必急在一時。
他摘下眼鏡,正準備熄燈就寢時,房門被敲響了。
會來的也只有一個人,「有什麼事嗎?」他隔著門板問道。
「你……可以開門嗎?」堇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他打開門,看到已經換上睡衣的堇,蹙著眉頭說:「我說過今天早點休息。」現在已經是大半夜了。
「我睡不著……」堇偏頭,視線落在他的腳上,「我……今天能待在這裡嗎?」
這個請求倒是出乎意料,他盯著臉色有點白的堇,「進來吧。」
伊蘭打量一進房間就坐在床上的堇,她的神色乍看跟平常一樣,但卻始終沒看他。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奸詐又惡劣?」堇的目光對著桌面的書本。
在知道他心情的狀況下拒絕他,卻又利用他的包容安慰自己。
「惡劣?妳平常那副氣焰囂張的樣子跟現在比起來哪裡惡劣了?奸詐?妳有這種心機嗎?」知道她的意思,他卻不正面回應。
「哼,我哪裡氣焰囂張了?你才沒資格說我!」 她佯裝得意,抒展手腳豪放地佔據床舖中央,「我要是不聰明,東西就不會被拿到拍賣場去賣了啊。」她苦笑著。
「妳現在不就囂張地佔了我的床。」
「很軟啊……」
伊蘭這傢伙真懂得享受,她住的房間寢具可沒這麼好。堇不著邊際地想著。
「我說……」她欲言又止。
「怎麼?」
堇看著天花板,眼中閃過退卻之意,她翻了個身,背對他,「沒什麼。」
對於他,她還是在猶豫嗎……
「睡吧。」伊蘭把房內的火晶燈關上,躺在堇空出來的位置上。
感覺到身後床鋪的重量,堇猛然想起——這似乎是兩人第一次不是以『實驗』的名義共寢?
伊蘭拉起厚實的棉被,蓋在兩人身上,瞅著她的背影一陣子後才轉過去。
兩人各看著一邊沈默。
伊蘭在腦中回想今天發生的事情,真的令人感到十分疲倦,光是靠上枕頭就被一股睡意襲捲。
這時他發現床舖輕搖,接著是兩隻手從他背後伸來,環抱他的腰,還有背後貼上來的溫度。
「這算是某種暗示嗎?」興致真好。
「我、我只是想抱著東西睡而已——不准做別的事!」
「妳把我當抱枕?」
「你委屈一下嘛。」
伊蘭翻身面對她,大手一摟就把她整個人攬在懷裡,「那妳也委屈一下。」
「嗯……」她窩在他胸前,抬眼看他,「你……真的需要我嗎?」她還記得來這房間過夜的第一個晚上——也就是第一次『實驗』——他所說的話。
「嗯。」
「需要我什麼呢……」知識?人力?才能?肉體?
「全部。」
「喔……」聽著他的心跳,堇開始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可是我……」他的氣息讓她感到安心,沒兩下就進入夢鄉。
伊蘭聽著她模糊的咕噥,心裡浮起一個疑惑。
『可是我』什麼?

當初到底為何會追著他呢?菫已經想不起來了。
從兩人一起被處罰整理那片藥草田開始,到課堂上越來越多次的脣舌相譏,再來到一飾的考試——等到發現時,她已經把他當做一個競爭對手,同時也是一個目標,更是一個敬重的同儕。
所以,當她在五年前知道那個消息時,只有錯愕。
那時伊蘭升上五飾已久,而堇卻才剛通過三飾測驗,也尚未擔任學院的藥草學導師。
堇一收到這個消息,立即衝去伊蘭在煉金學院的休息室,正巧撞見他在收拾房間的物品。
「伊蘭•弗朗西斯!」
「妳難道不知道進別人房間要先敲門嗎?」
她現在才沒空管這個,「你要去西空大陸?」光是過去就要花上半個月的地方!「所以你是承認輸給我,沒有臉留在煉金學院裡了嘛?」
「妳的妄想力還真是令我望塵莫及。」伊蘭收拾著書櫃上的東西,「總是待在研究室裡是沒有突破的,我只是想換個環境。」
「那也不用去那麼遠的地方吧?果然是怕了我嗎?」
「妳到底有沒有理解人話的智慧啊?」
「我一點都不想瞭解你的想法。」堇心中升起一股悵然,讓她不同以往這麼易怒,「去那裡做什麼?」
「妳不是說不想瞭解我的想法嗎?」他的一雙金色眼眸流露出調侃。
「你……不想說就算了啦。哼!」被自己的話堵得無法反駁,堇有些氣惱地轉過身,踢著地板的絨毯。
她的反應不管什麼時候都讓他覺得趣味十足,「我只想到處走走。」
「喔——所以你還會繼續做研究吧?」
他瞥了堇一眼,「或許。但是在那之前我想釐清一些事情,這樣我才能專心。」
「甚麼事情這麼重大啊?江郎才盡了嗎?」
「別把我跟妳混為一談。」鏡片後的眼睛微瞇,「我有點迷惘……」
「迷惘?哪方面?」
伊蘭把一疊書綑好,放在椅子上,「沒什麼,這是我的問題。」
「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一早。」
「這麼快?」
「下決定之後就要馬上行動,免得又來一堆像妳這樣的閒人問東問西。」
「哼,隨你怎麼說。」堇不滿地偏開頭,隨即又露出一種有些失落的表情,「你……會回來嗎?」她問出口就後悔地想咬掉自己舌頭,為什麼表現一副捨不得的樣子啊!
「或許會,又或許不會。看我得到的答案是甚麼。」
「你這回答跟沒有一樣啊!」
「所以妳希望我回來嗎?」
沒來由地,他希望她的回答是肯定的。
可惜事與願違,堇盤起胳膊,嘟起嘴,「當然不會!你不在我就清靜多了。」
「彼此彼此。」
「哼哼,你儘管去找那個不知道甚麼鬼的答案吧!等你回過神來我就超越你了!」
「大白天的別做夢了。」伊蘭扛起整理完畢的行囊,「有時間在這裡大放厥詞,不如去多做幾個研究吧。」
「不勞您費心!」堇扭頭走了幾步又停下,「那個……」
「還想說甚麼就快點,過了明天就沒機會了。」他不耐地說,但卻注意到堇的耳根紅了。
她總是藏不住自己的情緒,這點讓他覺得……很可愛?
「寫……」
「什麼?」
「要寫信回來啦!不然我怎麼跟你炫耀我的成就!」堇拋下這句就匆匆跑走,留下有些怔愣的伊蘭。
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深扎在他心中,他一直到在垣墟定居前,都維持定時寫信回學院的習慣。除了要給學院的報告外,還附上了一封特別指名給堇的信。
在垣墟認識桑格後,工作多了起來,因此他寫信的次數越來越少,間隔時間也不穩定。
也是因為如此,才會發生兩年前的那件事——

西空大陸是屬於風神嵐德的管轄地帶,名字雖然是大陸,但是其實是由上萬個大小不一的浮空島嶼組成。因為島嶼在空中,所以往來移動必須藉由傳送魔法,或是騎著本地特有的生物——空棘魚。
嵐德掌管的是哲學,因此每隔一段時間全大陸都會在各地舉行榮耀風神的嵐德祭——內容是各式各樣的學術交流,最近幾年開始讓煉金術參與——各地舉辦的規模與頻率都不太相同,有些地方是每年,但也有地方是五年。
因為煉金術是屬於墮落的木神管轄,在南木大陸與中土大陸以外的地區都不盛行,其中以西空大陸與東水大陸最嚴重。
垣墟位在西空大陸的要道上,往來的人口非常多,因此人蛇混雜,資訊和其他地方相比已經算靈通了。
伊蘭在西空大陸遊蕩的一年期間認識了桑格,因此在垣墟定居下來,兩人便開始合作關係。
他隱瞞了五飾的身份,所幸在煉金術不是很普及的西空大陸上他也很少被人認出。
再加上他的工作性質——簡單來說就是甚麼都做,只要你出得起錢——根本就不會有人會聯想到以他堂堂五飾的身份,竟會滿頭大汗地替人找寵物。
「嘖,桑格那混蛋又去哪了……」說好兩人分頭找,一有目標蹤跡就聯絡對方,但是他用通訊石呼叫了桑格好幾次,卻都沒得到回應。
不會又給我跑去喝酒了吧?
「到底想不想賺錢啊……這次絕對不能放過他!」伊蘭一邊怨嘆誤交損友,一邊追著前方在巷弄間蹦跳的白色影子——那是一隻有兩條尾巴的貓,也是這次目標。
他的手中握著一罐藥劑,只待牠停下來就丟出藥劑迷昏牠。
「到底要跑多遠……」從城市的東邊追到西邊,伊蘭已經耐性盡失了。
要是桑格在的話肯定輕鬆多了,兩人可以包抄牠——問題是他現在不見人影。
「喵。」貓像聞到甚麼東西似地朝某個方向飛奔而去,速度之快讓伊蘭差點追丟牠。
最後貓終於停下來了,牠在一個蹲著的人影旁邊蹭著。
那個人手上不知道拿著什麼,還牽著一隻空棘魚,手中的東西吸引了不少野貓過來。
每隻貓都像喝醉一樣七歪八倒地躺在那人周圍,任憑那人在牠們身上撫摸瘙癢,不時還發出滿足的叫聲。
是貓用的迷藥嗎……怎麼會有人在這裡使用這種東西?看起來對貓無害,因此他也不急著阻止那人。
那個人穿著西空大陸的旅人常見的防風斗篷,是外來的旅行者?
他小心翼翼地朝那人走過去,一是怕驚動貓,二是不知道對方是何人。
「哎呀,又來一隻?這品種有點少見啊……你是家貓?」從對方跟貓的對話可以知道她是女性——而且聲音還有點熟?
熟到……讓他心頭一熱。
不會吧……
那人把雙尾白貓抱在懷裡,「是迷路了嗎?這毛真不錯……你從哪裡來呢?」
一綹紫色髮絲從兜帽內垂下,這讓伊蘭的猜測得到證實。
「堇?堇•栯魅?」他試著叫了幾聲。
「欸?」
抱著貓的堇回過頭,「啊!」她驚呼一聲,差點把手鬆開。
「別放手!」伊蘭連忙上前按住她的手。
開玩笑,這隻貓可值五十銀幣。
「妳怎麼跑到這裡來?」
低頭看著跟前的堇,伊蘭興起一股想擁著她的衝動,但是他只是把手放在她抱著貓的手上,當令人眷戀的體溫傳過來時,他驚覺自己心中竟有一種如沐春風的狂喜。
對於他的質問,堇張著嘴盯著他好半晌都沒回應,他便在她眼前揮了幾下手。
「啊……」堇回過神,「我、我……我要去母島……參加嵐德祭……」
母島指的是西空大陸最大的島嶼,距離垣墟約數天路程。
「完全是反方向,怎麼會到這裡來?」
手中的貓格外安分,應該是吃了堇的迷藥,甚至還發出呼嚕聲。
「因、啊、因為……弄錯方向了,看反地圖,嗯,地圖反了。」
「別說笑了。」他可不相信這種騙小孩的說辭,又問:「妳一個人來?」
「不是,跟學院的其他人來,瓊萸他們……」
「所以妳跟著隊伍?然後擅自脫隊?」
發現自己言詞前後矛盾,堇慌了手腳,「就、就……啊!還不是你害的!」最後惱羞成怒,指著伊蘭大吼。
「我?」這可真是欲加之罪,伊蘭挑眉反問:「關我什麼事?」
「信啊!你怎麼半年多都沒有寫信回來?」
「我很忙。」忙著幫忙討酒錢、找寵物、獵殺兇狠野獸、幫人採集稀有藥材……族繁不及備載。
「而且——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學習研究啊?我都拿到四飾了!再拿到一條就跟你一樣了喔?」
「恭喜,然後呢?」
「我還當上學院的藥草學導師了喔!」
「所以?」
「我、我就想說……」堇忽然低頭,兩手搔著伊蘭懷裡的貓,「就……」她囁嚅了半天。
「所以妳是來找我?」
「才不是、嗯、就是,路過,剛好路過。」
「我說過母島在反方向。」更別說中間還有段距離。
「反正不是啦!我、我要走了啦!」堇轉頭,發現本來應該在她身後的空棘魚不知去向,「欸?」
「妳剛剛把韁繩放掉了。」在他喊她的時候。
「啊!」堇抱著頭大喊,慘了,她一定會被罵到臭頭,「你幹嘛不提醒我!怎麼辦——」
「再去租一隻啊。」
說的也是,以她現在的狀況也不是沒錢——她神采奕奕地在自己的行囊內掏了掏,隨即沮喪地垮下肩膀。
她直接了當的情緒反應真是百看不膩,「怎麼了?」
「我沒帶錢。」
「妳大老遠跑到西空大陸來身上沒帶錢?」
「因為我想說反正學院的人都在嘛……」真要買什麼就請院長掏腰包。
「然後妳還擅自脫隊,還把空棘魚放跑了。妳原來是這麼蠢的人啊。」他煞有其事地搖頭。
然後他看到堇對他伸出手,「做什麼?」
「借我錢。」
「空棘魚一隻租借費要兩金幣,我沒這麼多錢。」
菫不可置信地叫:「怎麼可能啊?」兩金幣對他這層級的煉金術士來說只是一個燒杯的價錢——但是對一般人家來說是可以過一個月的金額。
這傢伙到底在這裡過甚麼破日子?
「算了,我幫妳聯絡學院看看。」好歹她也幫忙抓到貓,回報一下不以為過。
而且——堇特地來找他這件事,讓他非常……愉悅。
「走吧。」伊蘭催促呆站的堇。
「去哪?」
「當然是我家。」
「去、去你家?」
「不然妳有錢住旅館嗎?」
「我可以搭飛船……」至少他還能借她搭飛船的錢吧?
「飛船速度太慢,妳到母島嵐德祭都結束了,小心等等回不去。」
「反正我又不是……沒!沒事。」糟糕,不小心把真心話講出來。
沒漏聽這句話的伊蘭忍不住嘴角上揚,「妳還是乖乖等學院的人來接吧。」
「好、好啦……」

伊蘭把貓帶去主人那裡,領了報酬後才帶著堇回到住處——至於桑格那白痴,管他去死。
首先看到伊蘭為了五十銀幣對人畢恭畢敬,堇開始懷疑眼前的人到底是誰;接著看到那個跟廢墟沒兩樣的破舊木屋,堇揉揉眼,發現自己沒眼花;再發現屋內簡陋的擺設,還有隨意擺在書桌上、只有學徒等級的簡便器具時,她更是傻眼。
最後,她拭去那些器具上的灰塵,問道:「你放棄煉金術了?」
「暫時擱著。」
「你是伊蘭•弗朗西斯吧?」
「當然。」貨真價實的。
「你到底發生甚麼事情?」她像是看到不成才的徒弟,皺眉問道:「你說你為了找答案而出來旅行,然後定居在這裡。所以你找到了嗎?」
伊蘭用懷念的神情拿起一個試管,透過試管模模糊糊地看到堇的臉孔,「沒有。」
「你要荒廢自己的技術到什麼時候啊?到底是甚麼問題讓你困擾這麼久?」
他意味深長地盯著她良久,久到令她有些不自在才開口:「我找不到……繼續下去的動力。」
「什麼意思?」
「就算今天我又做了一個什麼新的東西,那又如何?這些知識不是最後被我帶進棺材,就是被學會納為己有,然後給我條飾帶當作獎賞。飾帶到底代表什麼?榮譽?權力?它離開煉金術士的勢力範圍後一點用都沒有,但是還有人可以出賣自尊、不擇手段去取得?不管知識是到這個人手上還是那個人手上,都是一群沉浸在自己小小世界的心胸狹隘之人,煉金術就是這樣才一直沒辦法突破啊。」伊蘭放下試管,「所以我才會選擇來西空大陸,因為這裡煉金術並不興盛。在這裡我想找到一些我一直忽略的事情——」
堇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只盯著桌面,「你一直在煩惱這種事嗎?」
「當然還有其他的……瑣事。」但這件事是讓他茫然的主因,其他瑣事就不方便透露是什麼事,尤其是對她。
「你為什麼要想得這麼複雜?嗯,你果然是笨蛋。」堇認真點頭,「知識就是知識,要怎麼運用就要看擁有的那個人。」
「這點道理我當然懂。」
「被規矩綁著的話就去改變它,不行就毀了它。你一邊說想擺脫,一邊又甘心被它困住,這不是很好笑嗎?」她說著驚世駭俗的言論,「我研究藥草學從來都不會想著我究竟為誰研究、為了甚麼而研究——我就是喜歡藥草,我想知道關於它們的一切。我或許會運用這個知識達成我的某些目的,但是我對它的熱愛卻沒有任何的改變。只要你喜歡煉金術——那不就好了嗎?」
「只要喜歡——」他細細咀嚼著她的話語。
「至於飾帶……就是一個認同的象徵,取得越多,代表越多人認同你。另外,還有影響力。」
「影響力?」
「你拿的飾帶多講話就可以比別人大聲啊。」堇叉著腰,挺著背脊,「所以我總有一天要超過你,還有凱睿爾家!這樣我就能好好地嘲笑你們啦!」
「妳還真是狂妄啊。」伊蘭這次倒是老實地發表感想,「妳這份純粹的想法……讓我很羨慕。」
「什、什麼啦……」
「為了喜愛的事物義無反顧地往前進,即便路上有許多坎坷與黑暗,仍舊無法阻擋這份心情——」
被他直率的言語弄得滿臉通紅的堇連忙揮手,「我、我沒有那樣……」
「只能說像直衝橫撞的山野猛獸一樣。」堇的反應讓他心情好了起來。
「這算稱讚嗎?」堇不滿地揚起眉毛。
「是啊,這可是我由衷的感想。」
「我很正經地在開導你欸!你居然還嘲笑我!」什麼山野猛獸!
伊蘭拍拍她的頭,宛若大人在安撫耍賴的小孩似地,「好好好,我先幫妳聯絡返石學院的人。」
「伊蘭•弗朗西斯!別把我當小孩!」

他花了一番功夫才聯絡到已經到達母島的院長,對方似乎被跑得不見蹤影的堇搞得焦頭爛額。結束聯絡後他便回到客廳,和堇聊著各自最近的狀況直到深夜。
最後堇提出一個疑問——「我要睡哪?」
伊蘭指著客廳的地板。
「睡這裡?」
「睡這裡啊。」
「你叫我睡客廳地板?在這種天氣?」現在可是冬天!
「我這裡只有一間房間能用——就是我的臥房。還是妳想睡我床上?然後讓我這好心收留妳的人睡客廳?或是要一起睡?我倒是不介意——」只怕她睡姿不良。
菫紅著臉拒絕,「不用!我要睡椅子上。」
「隨妳。還需要什麼嗎?」
菫搖搖頭,伊蘭家的寢具八成只有一人份,她也沒打算反客為主地搶走他的被子,還好身上還有斗篷可以蓋。
「那早點睡吧,學院的人明天早上就會來接妳了。」
「唉……一定會被院長罵的……」一想到要聽那個老頭的碎念,堇的耳朵就開始痛。
向堇交待了一些事情後,伊蘭回到自己房間。
西空大陸的冬風非常冷冽,今晚尤甚。光是待在木屋內就能感受到外頭的風精咆哮與水精的嬉鬧聲,不甚堅固的窗戶還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音。
房間侵入些許的寒意,他只好點燃不是很想動用的暖爐。
聽著呼嘯的風聲,伊蘭想起客廳的門似乎會漏風,畢竟當初他買下這房子也沒多花心思整修。
她應該沒事吧?如果太冷應該會過來跟他抱怨——不,以她倔強的個性來看,她寧可縮在椅子上發抖也不願意多麻煩他。
真是麻煩啊……雖然內心這麼想,卻沒任何厭惡之意,還有些緊張。他站起身沒多想就朝房門走去,在手碰到門把的那一瞬間,他忽然想通了。
為什麼多年前把結晶化的三色堇花朵送給她、為什麼總是放任她對自己叫囂、為什麼照辦她一句莫名的要求、為什麼看到她特地來找自己時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開心?為什麼每次看到她會有種焦躁感?
尤其是看到她與別的術士互動時,這種感覺就更明顯。
他為這些陌生的情緒感到困惑,加上又撞見了凱睿爾主辦的地下拍賣,各種狀況接踵而來,讓他喘不過氣,才決定離開學院——離開她。
已經五年了,心裡卻還是掛記著她?
原來如此……
他終於找到了——往前走的理由。
「真蠢……蠢斃了……繞了好大一圈……」搞了半天他根本不需要跑到垣墟來,答案竟在他的伸手即可觸及的地方嗎?
他把頭靠在門板上,呵呵傻笑著。
如果堇現在看到他這個樣子一定會覺得他根本就是個白痴吧?
現在可不是在這裡笑的時候,他回神開門走向客廳。
果不其然,客廳的冰冷空氣讓堇蜷曲在木製的長椅上,全身包裹在不是很厚的斗蓬中。
不過她還是睡著了,顯然今天的奔波讓她非常疲累。
「笨蛋,在這種溫度下睡一晚會生病的。」
「嗯……我才不是……」堇呢喃著不知道是夢話還是回答的囈語。
「妳不是笨蛋的話怎麼會特地跑到這裡來?」他把手放在她的臉上,發現她的皮膚摸起來有些冰冷。
「你才是笨蛋……走開啦……」她像是趕蟲子似地揮著手。
自己原來挺享受逗她的感覺,伊蘭直接把她抱起,步回房間。
或許是房間溫暖的空氣讓她放鬆,堇緊蹙的眉頭稍微舒緩了點。
瞅著她的睡臉,她不是個豔麗的女人,但是臉上總是展露著堅定不屈的表情,拼上一切、執著賣力地朝自己想要的目標前進,這讓她非常——亮眼。
或許自己正是因為嚮往這種單純的衝勁,才會無法放下她。
『為了喜愛的事物義無反顧地往前進』這是他對她的評語。
如果是被當成競爭對手與目標的自己,她也會這樣追著吧。
所以……只要自己繼續往前,她就會專注地追尋自己的身影——其他人都不會占據她的心,只有他……
呵,這就是獨占慾嗎?他終於找到那種難以言喻的焦躁感從何而來。
「再等一下吧。」他細聲說著,現在她或他都還沒準備好改變,「請別忘了——妳那份純粹的心情。」

堇腰酸背痛地從椅子上爬起來,訝異自己昨晚睡得出乎意料地熟,還做了一個躺在軟綿綿的雲端上的夢。
她稍作梳洗後,便在客廳活動身體,等待學院的人來。
「睡得好嗎?」一盤簡單的蔬菜熱湯放在堇面前的桌上。
「是啊,真多虧你家椅子,讓我睡了個好覺。」
「喔——那真是太好了。」伊蘭瞥了一眼幾乎快解體的木椅,心裡盤算之後要換張好躺的軟椅,「先吃點東西吧。」他在桌邊坐下,面前也擺了一樣的食物。
堇盯著眼前幾乎是清湯的東西,「你這根本就是在苦行啊,昨天不是賺了五十銀幣,吃好一點不行?」早餐吃這個?
「我很容易滿足的。」
既然寄人籬下,就別太挑了。堇端起碗喝了一口。
「噗!」
「被燙到了嗎?」
「這根本是熱水泡蔬菜吧!會不會做菜啊?你!」好歹灑點鹽!
堇氣沖沖地拿起碗衝進廚房,看到爐上還有一鍋一模一樣的食物。
「我的天,你煮這麼大鍋打算吃三餐嗎?」
「有吃東西就好了啊。」
「你到底有沒有身為煉金術士的自覺?」不會煮菜的煉金術士?怎麼可能!
堇拿起擱在櫥櫃上的調味料,一個一個仔細研究過之後,揀其中幾樣加入鍋中,再生火加熱攪拌,「這些蔬菜要煮爛一點才好吃啊,你那個只是用熱水燙過而已!」沒錢也是有沒錢的吃法!
「喔——受教了。」
「還有你一個大男人只吃這點東西哪夠啊?去買點麵包什麼的回來不會?」
「蔬菜比較便宜啊。」
「你看看你,才三年不見就瘦成這樣,還曬黑了——」堇戳著他的手臂,發現比以前的觸感硬多了。
「我想這是肌肉。」他可是什麼都身體力行,若想指望靠桑格保護他,不如靠自己,「要檢查看看嗎?」
「我才不要!你也該吃點肉類。」
「妳寫個均衡飲食的菜單給我吧。」她像個老媽一樣,不過他樂在其中。
「自己去處理!」
兩人拌嘴了好一陣子,堇看鍋內的湯已經差不多了,盛起一碗舉到他面前,「給你嚐嚐甚麼才叫食物!」
「妳要我直接這樣吃?」
她拿起旁邊的湯匙放入碗裡。
「很燙呢。」
「你很煩欸。」堇皺眉,但還是舀起一匙,吹了幾下,把湯匙遞過去。
伊蘭也沒接過,直接湊過去喝了一口。
「你這樣很難看。」而且這動作根本就像她餵他一樣。
這傢伙怎麼離開煉金學院後反而變懶了?
「真是巧手啊,」他由衷地敬佩,「完全是另一種境界。」
「你到底是在消遣我還是真心話?」
「當然是真心的。」
「我怎麼感受不到?」
「呵……」糟了,逗她逗得有點上癮,這餐吃得真是滿足。
菫不想理他,逕自舀了一碗草草吃掉。
兩人用餐完畢後,門板被輕敲了幾下。
「請問——有人在嗎?」
「啊,瓊萸!」堇興奮地衝去打開門,「妳總算來了!」
腰間掛著二飾的粉髮女性被飛撲上來的堇抱住,「妳擅自脫隊,院長很生氣。」
「哎呀,他後頭還有得氣。」空棘魚跑掉的事情她還沒說呢。
「妳啊,別老是闖禍啊。」瓊萸拍著堇的頭笑道,接著她的視線落在門口的伊蘭身上,「啊……您好,弗朗西斯大人。給您添麻煩了。」
「沒什麼。」伊蘭擺擺手,當作是打過招呼了。
「別管他了,我們快走吧。」堇拎著行囊,對伊蘭隨意道了聲謝就想走,不料伊蘭忽然拉住她的行李袋,差點害她摔倒,「幹嘛啦?」
「通訊、嚮導、住宿、以及用餐,總計二十金幣。」
他居然跟她要錢?
「你給我嗎?」
「我昨天問過學院,說這算不算是對我的委託,他們說就把妳當委託人啊。妳不會付不起吧?四飾大人?」
「你這樣根本就是搶劫吧!」跑整個城市找貓也才五十銀幣!她只是住一晚!
「妳可以欠著,等妳回到學院後再寄給我。」他很通人情的。
「好——好!你很好!」堇氣得跳腳,「窮成這樣啊?那我就施捨給你啊!哼!」她甩頭便走。瓊萸連忙向伊蘭行禮,匆匆跟上她。兩人一前一後的離去了。
這樣她也會主動寫信過來了吧——光是想像信裡面的內容,就令他心情開朗起來。
之後堇再見到伊蘭就是他回來煉金學院時,期間他憑著精簡過的土偶召喚媒介,與新創的改良土偶取得了六飾的身份。而堇曾申請三次五飾的審查,但是最後都沒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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