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8日 星期三

【坑】日色堇 12

伊蘭回到學院已經過了近四個月,但是堇卻沒看到他著手任何研究,反而是整天在學院內轉來轉去,除了堇的『挑戰書』之外,其他邀約他一概無視。
該不該去拜託他呢……堇看著自己手中的文件,上頭是她一字一句親手寫成的紀錄,還有植物的素描。

日色堇——這是她改良三色堇後的產物,原本擁有三種顏色的花朵在吸收大量光系能量後居然變成耀眼的金黃色,連原本白色的紋路都消失了。
要是他覺得很奇怪怎麼辦?搞不好他已經忘記那個實驗了。還是覺得堇只是想挖苦他?
自從上次去垣墟找他後過了兩年,現在他回來了,堇反而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她從收在上鎖抽屜的布盒中拿出晶體化的三色堇花朵,看著它發怔。
回想起自己從得到這東西開始就著手三色堇的改良,花費了很多年才終於開發出她認為最能夠接受晶體化實驗的品種。
這到底能不能用呢……她看著擺在房間窗邊的金色花朵。
如果它能晶體化,代表她的理論是正確的,也就是說——她成功地完成目標。
問題就在她並不知道晶體實驗的細節,只能拜託伊蘭。
她在半年前就作出她認為最完美的成品,但是進度也就到此卡住了。
很多次都想寫信問伊蘭能不能回來,但每每提筆,最後總是嘆息放下。
不管他有沒有回來,堇都難以啟齒。
正當她在思索如何跟伊蘭開口時,她住處的大門外頭傳來瓊萸的聲音,「堇,在嗎?」
「瓊萸?怎麼了?」她記得瓊萸最近正忙著三飾的檢核,是碰到甚麼問題了嗎?
開門讓她進來,瓊萸一臉嚴肅,似乎發生大事了。
「堇……」她搓著手,「妳能幫我嗎?」
「什麼事?」
「妳……有辦法……偷偷借用弗朗西斯大人的晶體化研究紀錄嗎?」
「妳在說什麼傻話?」
「拜託妳——只要拿到那份紀錄,我就能晉升三飾了!」瓊萸抓著她的手臂哀求。
「瓊萸!妳清醒一點!」堇晃著她的肩膀,「不管怎樣都不能做這種事情啊!」
「但是——我等不下去了!」瓊萸焦躁地推開堇。
「要是被發現,會被剝奪術士資格的!誰指示妳做這種事情?」
「不、不能說……」瓊萸再度懇求,這次聲淚俱下地說:「只有妳能夠不用經過弗朗西斯大人允許就可以進入他的研究室,只要從裡面——」
「不行!不管妳說什麼——我絕對不做這種事情!而且我也沒有妳說的那種特權!」她毅然拒絕。
瓊萸倏地止住哭泣,抬起頭的那一瞬間用駭人的眼神盯著堇,隨即垂下眼,「算了,我真的是急昏頭了……」
「瓊萸……」
「抱歉,我想先一個人冷靜一下。」瓊萸扭頭離開房子。
堇目送她離去,瓊萸全身散發著對堇的抗拒,讓她無法追上去。

那天瓊萸離去的神情讓堇很擔心,但是去拜訪她很多次都沒見著人,是在避著她嗎?
今天不管是瓊萸的住處還是學院依然是沒遇見她,堇有些失落地在學院的迴廊上徘徊。
她到底會不會因為衝動而去做傻事呢……
不知不覺她走到一扇熟悉的門扉前——是伊蘭的研究室,盯著這扇進出多次的門,她想起瓊萸的話。
『只有妳不用經過允許就能進入他的研究室——』
她知道有不少術士研究室甚至連直屬的學徒都沒辦法進入,房內不是施加魔法就是一堆奇奇怪怪的陷阱。現在回想起來,她好像從未在進去伊蘭研究室時碰過閉門羹,但總以為她是挑在他人在的時候進去才會如此。
她想不到伊蘭只允許她進入的原因,應該只是謠傳吧?被這句話挑起好奇心,而且她也很憂心伊蘭會不會遭竊。
另外……在一個月前,嗥影狼的那件事情……
如同往常一樣,堇隨意在門外喊了一聲,不等他回應便開門進去。
伊蘭正在閱讀,頭也不抬地說:「今天又有何貴幹?」
「沒,來看你是不是又跑不見人影。」
「這麼擔心我亂跑就用條繩子把妳綁在我身上啊。」反過來他也不介意。
「誰會這麼做啊,笨蛋!」
堇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走向他身後的書櫃,上頭擺著很多文件,見他沒阻止的意思,便開始用眼睛瀏覽上頭的標注——原以為是一些不重要的東西,沒想到全都是他做過的實驗紀錄,還有一些私人筆記。
「你把這些東西就大剌剌地擺在這裡?」在搞什麼!到底多沒神經?
「又沒人會拿。」正確來說是沒辦法拿。
他也不是笨蛋,怎麼會不知道有多少人覬覦他研究室內的東西?光是大門就設了三個警報加上自動召喚土偶逐出入侵者的機關,書桌、抽屜、書櫃、地板、天花板、窗戶等……這房間裡到處是陷阱或機關,想偷偷潛入這裡根本難如登天。
偏偏有個傢伙會不定時突襲他的研究室,伊蘭只好讓堇成為例外。去垣墟以前這麼做是擔心三不五時響起的警報吵到其他人,再來是要重新設置機關很麻煩,現在是怕她受傷。
原本只是個沒多想而造成的特例,久而久之就成了種習慣。
事情已經發展成如此,他仍無意向堇說明白,畢竟堇可能會因此感到不滿,甚至會為了避嫌而不來他的研究室。美好的兩人獨處就被那種煞風景的小事給毀了,他可不願意。
至於擔心堇會偷他的東西?這想法完全沒在他腦中出現過。
堇找了半天仍沒收穫,裝出無意間想起的樣子問道:「對了……你還記得那個晶體化實驗嗎?你有留紀錄吧?」
「有。」
「這裡沒看到呢。」她看遍書櫃都沒見到任何相關文件。
「妳很在意那個實驗嗎?」他放下書本,走到書櫃前的堇身後,直接越過她的肩膀翻找文件。
堇完全被他跟書櫃夾住,進退不得,「你不用找出來沒關係……我只是問問而已。」他會不會懷疑她的用意?堇不安地覷著伊蘭的側臉,他的表情跟平常一樣,甚至還帶點笑意。
為了翻閱上層的書本,伊蘭又往前一步,這次整個人都貼在堇背上。但是慌亂的堇沒空理會這種過近的距離,只是擔憂地盯著書櫃,希望只是自己看漏了。
「的確沒在這裡,我的行李還有點亂。」伊蘭輕輕勾起她的髮絲在她臉上搔著,今天她的反應有點遲鈍?「大概放在家吧。」
「真、真的嗎?」
「或是不見了。」畢竟那是將近十年前的東西,期間他又到處奔波。
「不見了?」她的聲音忽地拔高。
「妳別這麼大聲……如果想要看的話我可以重寫一份給妳。」那次實驗她也有參與,他不會吝於與她分享。
「不、不用!你真的弄不見了?」
「不見就算了啊,那份紀錄不是很完整。妳怎麼忽然想到那個實驗?」
「當、當然是好好回味一下你的失敗,你到現在還是沒重現過那朵花吧。」
「一朵就夠了。」
「啊?」什麼意思?
「呵……那朵花,做出一朵就夠了。」今天不管怎麼逗她她都沒什麼感覺,伊蘭自討沒趣地回到位子上,「如果妳這麼在意那個實驗,我回去找找看吧。」她從剛剛就有點慌張,「妳是不是——」
糟了,他發現什麼了嗎?「你找到的話一定要跟我說!立刻跟我說!還有你的研究室要記得上鎖啊!」堇劈哩啪啦地交待了一堆事情便匆匆離開。

隔天伊蘭跟堇說他家中也沒看到那份紀錄,看來不是放在垣墟就是真的丟了。
「這樣啊……」
看著憔悴的堇,伊蘭有些疑惑,「妳這兩天怎麼心神不寧的?發生什麼事?跟那份實驗紀錄有關嗎?」
「沒有,完全沒有,我很好。你最近有看到瓊萸嗎?」
「她前兩天有來我研究室一趟,來問一些事情而已。」但是沒讓她進房內,他只允許堇進來。
「喔……」想到她每次都長驅直入地衝進去,瓊萸不會也一樣吧?
她心中忽然對這種可能生起一股不滿。
「堇,妳是不是碰到什麼困難?」
「沒有,我沒什麼事。」她勉強地扯出一個笑容,「只是最近有點累。」
堇有些失魂落魄地向伊蘭隨意道了謝便離開。
看到她這種狀況他有些不忍,如果找到那份文件她會安心一點嗎?伊蘭開始盤算近期回垣墟一趟。
這個乍看無傷大雅的決定也造成了之後錯誤的開始。

事情急轉直下的當天,天空下著傾盆大雨。
她好不容易找到瓊萸,卻是看到她站在伊蘭研究室門口,行跡詭異,不時東張西望,一看到堇便拔腿逃走。
堇當然追了上去,終於在中庭抓住前方奔跑的瓊萸,死命拉著她的手臂,定睛一看,「瓊萸!妳手上那是什麼?」
兩人在雨中濕淋淋地對看,堇不知道瓊萸臉上的水到底是眼淚還是雨水,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棕色小包。
「這、這是……弗朗西斯大人的……」
「妳真的做了?」堇忍不住喊道。
大雨淋得兩人都渾身溼透,水珠沿著臉龐滑落。瓊萸顫著聲音開口,「堇,抱歉……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所以想偷偷放回去……可是我進不去……妳能幫我還給弗朗西斯大人嗎?我沒打開過……整個偷偷放回去就好了……」
「好。」堇想也不想地答應,於是瓊萸給了她一個用皮革裹住的小包。
「瓊萸……拜託妳別再做這種事情……」堇鬆了口氣。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瓊萸一邊道歉一邊掩著臉跑走,彷彿像是逃離堇似地。
當時如果察覺她的不對勁——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那樣了。
但是這陣子因擔心瓊萸而精神緊繃的堇,好不容易鬆了口氣,現下滿腦子只是想著如何把東西悄悄放回去。
她朝伊蘭的研究室走去,到了門口看到上頭掛著一個綁著粗繩的空白木牌,乍看之下就只是個平凡無奇的裝飾。
整間學院也只有伊蘭會這樣掛,因為這樣堇就能知道他不在,便不會進去。
這件事情是他們兩個長期下來的默契。
「不在啊……」堇從未在伊蘭外出時嘗試進入,雖然喜歡挑釁他,但是她不會逾越底線。
再怎麼樣隨便,外出時至少會上鎖吧?這樣她也進不去——這時腦中又回想起那句話。
只有她……能進去……
她對他而言……是特別的嗎?
她回想起在嗥影狼事件時,借用伊蘭能力與記憶的同時,偶然窺見的某種情感——至今仍無法忘懷的強烈情感。
某種衝動催促她去確認自己所擁有的特權是否是真的。
現在要把東西放回去正是時候,試試應該無妨吧……
左顧右盼了一下,四週都沒有人。她謹慎地伸出手。
如果真的打不開,那再另想辦法。
握住門把,輕輕轉動——門無聲地滑開。
堇吃驚地看著面前這不可思議的景象,隨即回過神,連忙從打開的縫隙中鑽了進去,把門關上。
她看著空蕩蕩的研究室,罪惡感油然而生,還是快點放了東西就離開吧。
雖然瓊萸說不要打開,但是堇打算找個不起眼的文件堆把資料塞進去,塑造他們當時粗心沒看到的假象。於是她打開布包,看到的卻是一份完全不是伊蘭筆跡的文件。
「卡莎碧•凱睿爾……」文件的封面寫著作者姓名。
為什麼?弄錯了?
不可能,瓊萸確實說了伊蘭的名字——
這時她看到文件內夾著一張硬紙,她抽出來一看,全身像血液被抽乾一樣冰冷。
「應考證明……」這張正是卡莎碧•凱睿爾四飾資格的應考證明,沒有這個東西就不能參加考試了,重要性可想而知。
對了……今天是卡莎碧考試的日子……若這種東西不見了,她一定會大肆地搜索學院。
若是發現這種東西在伊蘭研究室內——
堇忽然發現自己被利用了,用來陷害他!
這個事實讓她無力地坐在地上,不知道要為這份東西感到震驚,還是要為了瓊萸的欺騙感到憤怒,或是為自己的天真感到悲傷?
說什麼也不能讓伊蘭看到這些東西,草草收拾一下後便迅速離去。
她滿腦子只想把這份燙手山芋扔掉或藏起來,她不想讓伊蘭知道自己差點讓他陷入危險。
時間快到了,想辦法藏進卡莎碧的研究室或她常出現的地方……在伊蘭還沒回來之前……偷偷解決掉——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當她走在學院的走道上時,忽有個五飾術士抓住她,搶走她手上的文件。
「堇•栯魅,這是卡莎碧•凱睿爾的研究報告,為何會在妳身上?」
「這、這是……」
「五飾大人,凱睿爾小姐說她的應考証明與研究報告被偷了!」
快到令她無法置信——
「大人,我阻止過她了!但是她仍執意孤行——」
「我看到她走進凱睿爾小姐的房間,那頭紫色的頭髮!我絕對不會看錯。」
「堇•栯魅,妳還有什麼話說?」
「我——」
對於接二連三、不知從何而來的證詞,堇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駁,就被學院的守衛給架走了。
陪著她的——只有明白一切的痛楚。

堇縮在幽暗的地下拘留室一角,最近是雨季,腐臭濕潤的空氣瀰漫在狹窄的房間內。
明天就要上審判場了,她知道自己會碰到什麼懲罰——剝奪四飾資格,更糟的可能是被消去所有知識,終身不得再碰煉金術。
即將失去大半輩子的心血,一股椎心之痛襲上,「沒事的……」她雙手交握,放在胸前。
至少……伊蘭沒事。這個想法讓她覺得內心似乎沒這麼痛了。
一個腳步聲朝她待著的房間靠近,最後停在門口。
「妳這個模樣可真是大快人心吶。堇•栯魅。」
在冰冷而堅固的柵欄另一頭,站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女人。
「卡莎碧……」
「嘖嘖,看妳這淒涼的樣子。」卡莎碧輕快地轉了一圈,「看到沒?我的四條飾帶。」
看到她得意的模樣,果然是卡莎碧搞出來的嗎?堇對這事實一點都不意外,真要說的話就是瓊萸的背叛還讓她驚訝點。
「別那樣瞪我,我可是受害者呢。」卡莎碧呵呵笑著,「難道妳以為這些事是我做的嗎?」
堇聽到這句話不屑地哼了一聲,她想不出凱睿爾家以外的人會做這種事。
卡莎碧貼到欄杆前,「如果我要除掉妳,絕對不會現在才動手。」
這女人廢話真多。堇索性抓起角落的破布,蓋住自己全身。
當然這薄薄的障壁擋不住卡莎碧的話語:「妳難道沒想過妳在學院有受到多少人嫉恨嗎?雖然我不想承認——妳階級攀升的速度雖然比不上弗朗西斯大人,卻也是十分迅速呢。比妳低階的人對妳感到眼紅,而比妳高階的擔心妳會超越他們啊。」
卡莎碧顯然對堇無視她的態度很不滿,嘴角扯出一個冷笑,「對了,像是……弗朗西斯大人,或許他對緊追在後的妳感到恐懼——」
「他才不會做這種事!」堇終於受不了,掀開破布轉身對卡莎碧吼道。
情緒處於極度不安與強烈起伏下,堇完全沒察覺地牢裡出現一種格格不入的淡淡甜香。
「妳怎麼能確定?別忘了妳的多年好友瓊萸可是背叛妳了呢。」卡莎碧的話充滿惡意,隨著逐漸散播開的甜味侵蝕她的內心,埋下懷疑的種子。
理智告訴自己對方的話可信度很低,但堇無法忽略,甚至有種自己信以為真的錯覺,無視她的抗拒,卡莎碧繼續說道:「難道妳都不覺得奇怪……怎麼可能會有煉金術士會讓其他人輕易進入自己的研究室呢?」
「那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在此時變成一種再詭異不過的狀況,堇瞬間找不到任何言語反駁,她愣愣地癱坐在地上。
「妳真的了解他嗎?」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擊碎了支撐堇神智的最後一根梁柱,讓她的立足點崩碎瓦解。
香味迅速消散,啞口無言的堇絲毫沒察覺異狀,卡莎碧露出得逞的笑。
卡莎碧說了什麼、何時離開,堇根本不在意,她只能呆然看著欄杆外的陰暗走道,覺得自己的內心彷彿被充滿房間的黑暗侵蝕。
會是……他嗎……如果真的是他——
雖然懷疑,但內心仍懷抱一絲希望,直到她站上審判台時,聽到審判長問了她一件事,讓她陷入真正絕望的問題。
『根據某位證人說——妳可以使用竊取他人煉金術權柄的藥物?妳是利用這種藥進去卡莎碧•凱睿爾的研究室吧?』
知道這種藥物的人……只有他……真的是他嗎?
我對你來說……是妨礙嗎……還是……是什麼呢?
她兩眼呆滯地看著所有人,內心已經有覺悟。
好累,身心都快崩潰了,她不想再深究,就算真的是他也無妨……
「我承認……我全都承認。」
就讓她全部扛下吧,失去一切也……
讓事情……在這裡結束吧。
這樣……你滿意了嗎?伊蘭……

堇一步一步地踩在鋪滿石板的平坦道路上,懷裡緊緊揪著方才從住處搶救出來的本子,整條街道只有她的腳步聲迴盪不去。
今天晚上吹的風格外刺骨,但她的內心比外頭溫度冰冷許多。
即使故作堅強,佯裝振作,但現在孤獨一人時這種無語問蒼天的悲慟卻更加沈重。
當伊蘭衝進審判場時,堇興起一股想抓著他質問的衝動,開口卻只是無力的嘆息——她已經不打算追究這一切。
萬念俱灰的她在聽見伊蘭對學院守衛的話時,又更加搞不清楚真實了。
為什麼……既然你都要讓我無法當煉金術士了……為何還要幫我?
你要我的什麼?
有什麼是我值得信任的呢?
瓊萸的背叛讓她更想不透,沒看清身邊好友的心思,連眼前的這位男人……都沒辦法了解嗎?
絕望感從心底襲上,無法忽視胸口的劇痛,痛到她以為自己的心臟會因此裂成兩半,猜忌啃蝕著她內心些許的希望。
她不想去懷疑,更不想去怨恨……畢竟……她是如此專注地——追著他啊。
當她看著手中珍藏多年的晶體化三色堇,彷彿找到了一絲指引。
她終究還是放不下這份感情。
原本打算直接離開返石的腳步停下,在深冬夜晚徘徊於冷清街道上的堇,仰頭看向某個方向,視線穿過漆黑整齊的房舍,堇腦中描繪著那棟熟悉的大屋。
他說:『我會等妳回來』。
她還有容身之處嗎?
她能……相信他……嗎……
不,她已經沒有勇氣接受第二次背叛了。
如果這次連他都……她會瘋的。
即使內心這麼想,她仍無法轉身離開,也無法移動腳步往伊蘭的住處走。
「栯魅……栯魅老師!終於找到妳了!」
在她跟自己的矛盾拉鋸時,數位穿著厚重斗篷的人影往她跑來。
堇有些恐懼地抓住胸前的小本子,深怕來的人將它奪走。
看清楚那些人的面孔時,她不禁愣住了。
薩德萊領著一票人朝她過來,那些人全都是她在學院教過的學生。
「栯魅老師……您要去哪裡?」其中一位女學生緊張地靠向她,「我們都相信您沒有做那種事!」
你們為什麼在這裡?
堇害怕地退後,「別過來!拜託……」
感受到堇的敵意,學生們露出悲傷的表情。
「堇,余沒有敵意。」薩德萊阻止想繼續上前的學生。
「栯魅老師……對不起,我們只能看著老師的飾帶……」沒說完的話變成了強忍的嗚咽聲。
「老師如此喜愛煉金術,絕對不可能做那種事情的!」
「我們什麼都做不到……明明是如此照顧我們的老師……為什麼會碰到這種事……」
學生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全都是對堇的歉意與不捨。
看著眼前尚有稚嫩之氣的少年少女們,堇彷彿看到過去的自己。
她在幹什麼?連自己學生都懷疑——她什麼時候變成這種人了?
「好了,振作起來。」堇對他們擠出一個笑容,「我可以的,薩德萊,你趕快帶他們走,別讓人看到你們跟我接觸。」
薩德萊沒有動,注視著挺起胸膛的堇,問道:「汝欲走?」
「嗯……是啊,這裡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其人——伊蘭•弗朗西斯亦拒助汝?」
為什麼突然提到他?堇不解地看著薩德萊,「我……不想麻煩他……」
「為何?」
「對啊,老師,您可以去找六飾大人。」
「他絕對不會背叛妳的啦。」
「嗥影狼那次的事情,他幫老師很多忙呢。」
她不敢啊!她真的不敢……不敢面對那個殘酷的真實,若真的在自己眼前攤開來……她一定會崩潰的。
「彼是汝可依賴之人。」薩德萊抓住堇的肩膀,正色說道:「汝可託付信任於彼。」
為什麼你們都這麼說?
「老師,妳好像都沒察覺到,但是光從上次嗥影狼的事情……連我們都看出來六飾大人對妳的感情啊,他絕對不會讓老師受到傷害的。」
「他很重視老師呢。」
對……對啊……她當時的確……偶然窺見的情感……
她要相信那份感情嗎?
但是……他如果是因為那感情……而讓她當不成煉金術士……
她一定會恨他的……抹去一切對他的思慕……
理智告訴她必須離開,但是她無法再往城外踏出一步。
她不想啊!
等待了這麼久,他好不容易回來了……現在卻是她要離開嗎?
又要分開了嗎?
心裡豁然開朗,終於明瞭自己無法邁開腳步的原因。
既然如此,她就賭了吧,現在她也沒有什麼好失去了。
「堇……請不要遺忘追尋那道光的心情。」
薩德萊的話讓她下了決定,她朝眾人笑了笑,轉身大步往她希冀的光芒走去。

伊蘭看完桑格寄來的報告,沉痛地閉上眼。
他果然是個混帳,桑格說得沒錯,該死的沒錯。
桑格打探資訊的能力十分優秀,竟然可以把被從檯面上掩去的事實調查得非常周詳,甚至連審判前夜卡莎碧與堇的對話,以及審判後與學生的對談都能查出來——當然,也是因為知道他的能力才會委託給他。
「該死……」
堇發生事情時,他正好回來垣墟,也正因為如此,才沒即時阻止這個陷阱。
他一進返石就聽到堇被送上審判的消息,匆匆趕去時一切都結束了。
留下的只有故作堅強的她。
她一直在提防他——不管是有意或無意——所以她才不敢再次研究煉金術。
為什麼自己都沒發現?
當她看到自己的東西出現在拍賣場時,她明白關於那場審判絕對有各方勢力的參與,因此她要再次得到煉金術士的資格是不可能了。
名義上是被貶為學徒,實際上等同和飾帶無緣的處分。
她去參加考試,只是為了確認吧?又或者是……讓自己徹底的死心。
他想起她仰頭望著學院大門的表情,那是充滿放棄的無力笑容。
早就知道結果的考試……她是用何種心態報名的?
因為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得到術士資格,所以那雙眼眸才會充滿疲倦嗎?
用盡一切力量,卻什麼也抓不到。
這些日子,她到底懷抱著怎樣的心情在跟他相處呢?
痛苦?憎恨?放棄?懷疑?絕望?
自己居然沒察覺她內心深處充斥的黑暗?直到她嘶吼出她潛藏的悲慟時——
他到底有多愚蠢?
『你為什麼要回來?』
他若沒回來,堇的飾帶就不會被燒;他的研究室若防護嚴密一點,她就不會進去;他若沒離開——
她明明可以大聲指責他的粗心,或是遷怒於他,甚至可以在知道他的感情後直接坦白、讓他自責……
但她只是表現得如往常一般,即使抱著對他的懷疑,還是接受他了。
對自己的自以為是與狂妄感到憤怒,他揉掉手上的紙張,扔進紙簍中。
伊蘭看著自己的雙手,想起她偶爾會突然主動握住他的手。她的手緊扣著他的——像是不停地確認某件追尋已久的事物是否能停在手中。
她在茫然嗎?還是在恐懼?
深怕她再次伸手抓住的事物,最後仍是一場空嗎?與其這樣……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擁有。就算這樣掙扎……她還是留下了,這個決定讓她遍體鱗傷。
她為了他放棄成為夢想中的煉金術士,但是……他什麼也沒辦法給她,甚至還讓她痛苦不已。
既然如此……那他……
這個決定讓他胸口傳來撕裂的劇痛,但他選擇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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