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8日 星期三

【坑】日色堇 7

五個大陸上有八個煉金學院分佈在各地,其中堇與伊蘭所在的中土大陸的返石分部是規模最大、歷史也是最久的一間,因此這場研討會聚集了不少知名的煉金術士。
雖然早就猜到她的反應,但伊蘭還是後悔答應帶她來研討會。
若非他不時抓回伸長著脖子到處張望的堇,還有她身上背著一個雕像,她或許會對某些術士飛撲而去。


「啊,那是『藥草學的沿革與流派』的作者——」
他也寫過『關於土偶煉成術的技術演變』,還獨創一套召喚土偶的技術。
走到下條走廊時——
「那位不是咒藥學的權威大師嗎?」
他也被稱為人工生命學的龍頭啊!
再繞過中庭——
「那個!那位——是『五大陸藥草圖鑑』的作者!那本書寫得很棒呢!我很崇拜他!」
他可是寫過三本關於屬性素材圖鑑、人工生命學、金屬轉化的書啊!
伊蘭按捺下把她扛上肩膀掉頭回家的衝動,只是冷冷地提醒:「妳的動作別太大,小心假髮掉了。」
即便伊蘭說過他不在意名聲,她仍堅持要做好偽裝才過來。
現在她的打扮就是個男性學徒的模樣,連聲音、膚色都用藥劑改變過了。
是因為前幾天的事情怕了?還是單純不想影響他的名聲?
不管是哪個原因,他都不喜歡,非常、十分地不喜歡。
一向不拘小節的堇,在審判之後變得像是初出茅蘆的新手一樣,做什麼事情都戰戰兢兢。
「喔……」堇才安分了幾秒,又立刻扯著他的衣袖,「你看那位——」
「午安,弗朗西斯大人。」
原本看著走廊另一頭的堇聽見這個聲音,笑容頓時消失,眼神被另一種情緒充斥——憤怒。
但是那種憤怒又不似與伊蘭相處時直來直往的怒氣,而是更深層的,甚至帶著恨意。
「您好,凱睿爾小姐。」伊蘭不著痕跡地往堇身前一擋,她也安分地扮演自己學徒的角色,低頭站在他身後。
「沒想到這次研討會有這榮幸見到您出席,我由衷地為接下來的會議感到期盼。」
眼前的女人穿著過分誇張的澎裙,裙上盡是手工細細製成的蕾絲與碎寶石;上半身則是緊身馬甲,令人注目的上圍呼之欲出,看到的人都會不禁懷疑靠著固定的緞帶是否能撐住這種緊繃的狀況;胸口上有一朵月牙色的花胸針,單獨看是非常花俏的造型,但和她衣服一比反而顯得樸實;女人腰間綴著四條飾帶,要仔細看才能看出混在金色繡線裝飾內、專屬於煉金術士的標記。
與其說是煉金術士,更像是貴族女性的華麗禮服。
這個女人就是堇在牙犬嘴下救下來的人,她的『姐姐們』之一。
雖然只有四飾,但八成是把名字掛在某個五飾的名字下,裝作是他的學徒進來的吧。
「打扮還是一樣誇張啊……」堇細聲低喃,這句話只有伊蘭聽到,他露出一絲溫和的笑。
眼前的女人看到伊蘭淺淺的笑意,不像之前那種漠然的客套,欣喜地上前,「不知道您近日能否抽空來舍下用餐?家父也一直很想與您討教各種屬性的土偶相關知識呢。」
「萬分抱歉,我最近有些研究正在進行——與我的學生。」 
女人好像這時才發現伊蘭身後的堇,訝異地說:「您收了學生?這真是大新聞吶。」她朝堇走來,後者垂著頭,女人以為她在害羞,笑道:「您好,我是卡莎碧•凱睿爾,研究的項目是藥草學。可否請教你的大名?」
「久仰大名。」堇言不由衷地回著,「區區學徒之名不足凱睿爾家的千金掛齒。」
「怎麼會呢?您可是弗朗西斯大人第一個收的學生吶,必定是聰穎過人吧?」
「凱睿爾小姐,我的學生個性比較怕生。」伊蘭攬過堇的肩膀,察覺手掌下傳來的輕微顫抖,他安撫似地拍了拍她,「我們要先去準備一下會議的東西,先失陪了。」
「啊,真不好意思。因為我看到您真的很開心,不小心就耽擱了您。」卡莎碧朝伊蘭鞠躬——不知道是不是堇的錯覺,她好像刻意將胸前的春光展露給他看——再一扭一扭地離去。
「真是會扭啊。」連同樣是女人的堇都嘆為觀止。她裝作盯著離去的人影,邊偷覷伊蘭,想知道他對方才的暗示有什麼反應,不料正巧對上他的視線,像是做壞事被抓到的小孩一樣尷尬地問:「怎、怎麼了?」
「我在想,那個尺寸——」伊蘭亦有所指地笑著,細聲道:「太大了。」
「什、什麼?」
「妳應該沒辦法穿那樣吧?不不……或許硬擠還是可以……」
「要你管!」她身材是比較平,但也不算沒料,那又怎樣?
「我覺得那麼大很有壓力,妳的就剛剛好。」他抬手空捏著令人遐想的物體,「一手掌握就夠了。」
伊蘭好笑地看著她立刻紅透、張口結舌的臉,光是看到她這個表情就值得讓他來這麼一趟。
難道她以為他會對那種女性有興趣?到底把他當做什麼人了?
「誰管你有沒有壓力啊!」她用手肘頂了他的腹部一下後,迅速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低頭快走的她還差點撞到柱子。
他看著她慌慌張張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來。

煉金術分成很多種,但都有一個共同點——轉化物體的本質。
藥草學與咒藥學是粹練出每種藥草所需要的部分,再加入其他物質或咒力,合成自己需要的藥劑;冶金術是將金屬與魔法、礦物等技術結合,鍛造出嶄新的合金;人工生命學則是用各種物質與魔法,創造出各種屬性的土偶。
這之中又細分許多派別,鮮少有人精通兩樣以上的學問,因此如何取得不為人知的秘方,或是不被人竊取自己擁有的獨門知識——就是煉金術士必定要注意的事情。
所以這場研討會名義上是互相交流,但實際上根本就是眾煉金術士打探彼此深藏秘密的場合——身為五個大陸上只有不到十人的六飾術士,在這種場合出現只會變成眾人的焦點。
進入會場前還算正常,只有卡莎碧來攀談。但是當會議正式開始時,幾乎大半的人都追著伊蘭問東問西,本來站在他後方的堇深怕被人認出,只好縮在魔像後面。
她終於理解為何伊蘭不想來了——原本對他的意興闌珊感到不滿的堇,現在只有滿滿的歉意……還有一些些,真的只有一點點的幸災樂禍。
瞅著可以用餓虎撲羊形容的術士們,堇產生一種好像在哪看過這種景象的感覺——對了,像是她以前經過某個城市的貧民窟時,碰巧撞見某個神官來分配食物的場景。
雖然這些術士們沒有誇張到越過桌子直接撲上去,但那種近似飢渴的目光也和那些貧民相去不遠,而且還參雜著妒意與算計。和這些人相比,貧民們可愛多了。
伊蘭臉上掛著宛如面具的笑,這讓他變得冷淡而疏離。他似乎已經習慣應付這些事情,每個試探的提問都巧妙地打發掉了。
真累啊……堇看著他陌生的神態,心中響起對這研討會幻想破滅的聲音。
或許是大家厭倦了探聽伊蘭的研究,現在話題終於不是繞著伊蘭打轉,而是移到最近城內的狀況。
「唉,真是可惜了,堇•栯魅可是個有潛力的術士,沒想到會做出這種事來。」
堇不意外聽到她的名字。
「太過急著提升階級可不是好事,術士就該專心鑽研自己的學問吶。」
「我們可是要引以為誡啊,對了,弗朗西斯大人也覺得耳根子清靜不少吧?」
話題忽然丟到伊蘭這裡,他依舊維持著淡然的笑容,「我不懂您的意思。」
「堇•栯魅可是在您學生時代就老是對著您窮追猛打的,真不曉得那種粗魯的個性是如何當上四飾的?」
「是啊,上次她當主考官還發生了魔獸入侵的意外呢,到底多粗心啊?」
「聽說您在審判當晚還有去監督她撤離的狀況?」
「區區一個平民,能當上四飾簡直就是天大的幸運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數落他們認為不在場的堇,說得好不開心。
伊蘭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身後的堇,發現她就像審判那天的模樣,用毫不在意的眼神看著面前不停批判自己多卑劣的人們,像是根本不認識他們談論的人一樣。
冷漠而疏離,再帶點看清事實的絕望,這種憤世嫉俗的眼神很不適合她。
接著,她唇角勾起冷笑。
伊蘭忍不住咂嘴,眾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擔心是不是自己說了什麼失禮的話。
他能忍受別人對自己任何不堪的批評,但無法忍耐這些憑藉家世背景取得術士資格的笨蛋對她大肆嘲笑,按捺著竄升上來的怒火,他開口道:「審判時恰好因私事在外,不知道詳細情況,所以不方便發表關於那場審判的意見——但是,」伊蘭說話的聲音不大,卻帶著某種超出他年紀的魄力,「若以同身為煉金術士來看,我認為她是個非常優秀的術士,至少比某些名不符實、依賴家族庇蔭的術士來得有實力。」他邊說邊朝其中某些人看去,有自知之明的人都默默退了開。
聞言,堇暗自倒抽了口氣。
她從未聽過伊蘭評論她術士的能力,他真的這樣認為嗎?還是僅因為他知道她在場,才故意這麼說的?
「哈、哈哈,這麼說也是……」
「是、是啊……」
幾個恣意評論堇的術士汗顏地轉開話題,又東拉西扯了好一陣子,到了眾所期盼——至少堇還對這時刻抱持著一點好奇——各個術士的研究成果交流。
當然不會有人笨到把自家的壓箱寶拿出來,卻也不敢拿出太低階的東西來惹人恥笑,多少還是有點看頭的。
術士們紛紛拿出稀奇古怪的物品,就怕自己的東西拿出來慢了,無法吸引其他人目光。
堇一邊聆聽術士們的說明,一邊記在心裡,即便這些傢伙嚼舌根的功夫讓人嘆為觀止,幸好他們還是不忘精進煉金術士的能力。
最後壓軸的自然是伊蘭,他對堇比了個手勢。
堇將魔像搬到他身旁,但始終縮在魔像後面。
終於能知道她一直扛著的魔像是什麼功用了,擦了它好幾次的堇也曾開玩笑似地試圖發動過它,當然是毫無反應。
這時眾人的注意力落到伊蘭背後的魔像,因為始終用厚布蓋著,看不出是什麼,但光是從高度判斷,也能知道大概是人像之類的物體。
伊蘭慢條斯理地解開布條,雕像完整地展現在眾人面前。
這個雕像讓人注意的第一個地方就是臉孔,除了透著紅色的雙目外,平滑的頭部沒有其他的器官,連裝飾的毛髮都沒有;再來是與一般人類相比略細長的手腳與身軀,從優雅的線條可以判斷出這個雕像或許是女性的形象,身軀也是沒有任何衣物,但也不給人任何淫穢之感。
它的高度比堇還矮些,大概是十歲少女的身高。
伊蘭傾身撫著雕像的頭部,像在對待珍愛的寵物似地,最後把手指抵在雕像雙目間,輕聲道:「醒來吧,朱翼。」
雕像仰起頭,用不存在的嘴說著:「有何吩咐?主人?」
光是這句回應,就引起在場所有人的驚嘆——現在的技術頂多做到能聽從命令的土偶,但從未有說話的能力,了不起就是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聲音。
聲音軟軟的,像是個稚嫩的小女孩。
「這裡有點暗,幫我點個燈。」
「是。」雕像抬起雙手,「擁抱萬物的您,請降臨——」
小手間出現一個微弱的光球,照著它平滑的臉。
「我的天啊!光系的魔像!」不知道哪個人喊了一聲,這句話像個開關一樣,引起廣大的喧嘩。
站在旁邊的堇瞠目結舌地盯著眼前的光球,她也知道目前眾多人挑戰過光系屬性的人造生命——連她也曾嘗試做過使役光系精族的藥水,當然是無疾而終——畢竟是創世神的屬性,連藉由召喚精族來使用魔法的魔法師,都不見得能得到光系精族的眷顧,更何況是和精族召喚不同體系的煉金術呢?
跟這個雕像一比,方才術士們的東西似乎都顯得微不足道。
「謝謝妳,睡吧。」伊蘭用手蓋住雕像的眼睛,它垂下雙手,恢復初始的狀態。
伊蘭做出這種破天荒的突破,居然還把這東西擱在研究室裡面積灰塵!
堇瞪著被激動不已而衝上來的術士包圍的伊蘭,內心湧起五味雜陳的感覺。
有些懊惱、又有些佩服、更有些茫然、再加上少少的嫉妒——以及一種追趕不上的慌張。
她被人群擠到角落,看著熟悉的身影在自己完全觸及不到的距離,那些混亂的情感被恐懼淹沒。
「啊……」她朝那簇閃著綠色的金髮伸出手,空抓了幾下,再頹然垮落。
『妳離他越來越遠了。』
這個念頭忽然席捲她動搖的內心,連帶著引出某些她不願正視的醜惡情感。
「不……」
她把這無法予人知曉的感情揮開,取而代之的是空虛感與疲倦。
如果我不再是煉金術士——你會——
她問不出口,她沒有足夠的勇氣……聽到答案。
於是,堇沈默地閉上眼。

在結束一個早上的會議後,下午學院安排了茶會慰勞術士們,在等待茶會開始前,堇與伊蘭兩人就待在學院準備的房間內。
「真是粗魯……都髒掉了。」或許是這段時間一直在擦拭這個雕像,堇對上頭因術士的觸摸而增加的髒污非常敏感,她不悅地用身上的手帕拭去痕跡。
「妳可真看重它啊。」
「當然啊,這不是很稀奇的東西嗎?」只有你這傢伙會把它扔在研究室角落,還長蜘蛛網!
「呵……」伊蘭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眺望外面的風景,「偶然的產物罷了。」
「所以材料是什麼?」堇開玩笑似地問道,當然她知道伊蘭不會輕易透露。
「人血。」
「什麼?」
「這可不是隨手抓個人的血就能做,是用特殊管道弄到的——」
「等等,停——」堇制止打算繼續講下去的伊蘭,「我說,『老師』,你這樣輕易把自己的大秘密講出來好嗎?」
伊蘭攤手,「這裡只有我們啊,我記得學院的房間一向隔音很好。」
「所以你打算講給我聽?」堇失聲叫道:「你有沒有搞錯?」
「我把知識傳授給自己的弟子,這樣不是很正常嗎?」合情合理,他都覺得自己真是負責任的老師。
「你就不擔心我偷了你的研究?」這種事情在煉金術士間可是屢見不鮮。
她想偷的話早在嗥影狼的事件時就能動手了吧。伊蘭對她的玩笑話絲毫不介意,「我可以直接送妳。」
「喔——」堇沒把他的回應當一回事,裝模作樣地摸著雕像的臉,「好可憐喔,被擺著生灰塵就算了,還隨便把妳的秘密說給別人聽呢。」
熟悉的手掌從她背後伸來握住她的手,然後抓到嘴邊狠咬了一口。
「你又咬我!啊,流血了!」這傢伙是是半獸族不成?
伊蘭緊握著她滲出幾滴鮮紅的手指,按在雕像的額間,「以血為契,以聲為證,以名為憑,其主為堇•栯魅。」
直到堇沾在雕像上的血液被吸收,伊蘭才鬆開她的手,親暱地摟著她的腰間。
堇驚呆了,她雖然不懂人造生命學,但也從他的言詞中理解剛剛他做了什麼事。
「你、你……這什麼?」
「轉移所有權啊,以後她只聽妳的話了。」
「所有權?」她扭著身體想轉身,「所以你就不能用了?」
「無所謂啊,我說了送妳,可以叫她幫忙打掃。」他連忙抓住她揮舞的拳頭。
你到底把這東西當作什麼啊?打掃用具?「我不要!還有放開我!」
「現在我沒權力命令她了。」
「那你跟我說怎麼弄……放、放開啦……」他今天怎麼特別放肆?
濕潤又軟的物體纏上她的指尖,在方才被他咬過的地方來回移動。
「別舔啦……」她又羞又窘地掙扎。
「呵……」似乎玩得盡興了,伊蘭輕笑著放開雙手,「反正她現在歸妳管。」
「我說了我不要。」她板起臉。
「為什麼?」外頭倒是一堆人想接收,只有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
「太貴重了,一個學徒不夠資格收下這種東西。」
伊蘭從懷裡拿出一條方巾與一個小藥罐,自作主張地替堇的手指上了藥與包紮後才幽幽開口,「這不是理由。」
「我就說了——我不適合收。」
「身份嗎?」
「對啊,我只是學徒,光是持有這種高等物品就有違身份。」堇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很自然,「而、而且我已經受你很多照顧了……」
「堇,」他忽然喚了她的名字,讓她驚顫,「我看起來像笨蛋?」
「怎麼可能。」他是笨蛋那外面那些是什麼?
「愛心氾濫的慈善家?」
「當然不是。」他連『慈善家』的『慈』都搆不上邊。
「飢不擇食的變態?」
「呃……」
「妳為什麼猶豫啊?」伊蘭嘆息,「我不是以老師的身份照顧妳的。」他朝她欺近。
「不、不然呢?」
兩人的臉已經貼到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妳覺得呢?多年朋友?術士間的交流?競爭對手的同情?還是……」
「等……」堇想也不想地掩住伊蘭的嘴,不想讓他繼續說下去。
兩人維持這個尷尬的動作一陣子,最後伊蘭的眼中閃過一絲覺悟,他可不想再次被人打擾,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扳開堇的手,「堇,我——」
「我不要聽!不要!」堇用空著的手遮住伊蘭的臉。
「妳也很清楚答案是什麼不是嗎?」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妳如果需要我講這麼清楚,那我就——」他的嘴再次被摀住。
兩人正吵得熱烈時,幾聲微弱的敲門聲傳來。他們同時朝門口看去。
「弗朗西斯大人,在嗎?」卡莎碧的聲音。
「嘖。」伊蘭皺眉啐了一聲,現在就是全世界都要來跟他作對就是?
「在……」堇張口地想回應,卻被伊蘭按住頭顱吻上,「嗯……」
「弗朗西斯大人?」
堇推著面前男人的胸口,差點沒窒息。
伊蘭放開她,動作帶著懊惱的粗魯——她從他眼中看到難得一見的惱火——他萬分不悅地說:「我相信妳懂我的意思。」
堇現在沒心思也沒膽理會他,只是衝去打開門,從門縫中探出頭,「有、有什麼事嗎?」她的衣服被扯亂了,不敢給訪客看到。
卡莎碧看到是堇來應門,露出一個完全沒掩飾的失望表情,「弗朗西斯大人不在這裡嗎?」
「老……老師他在忙。」堇下意識地拒絕讓她與伊蘭見面。
「好吧,那請幫我將這個東西轉交給他。」
卡莎碧遞過來兩個黃色花朵的胸針,仔細一看和她胸前的是同一個款式。
「好……」堇接過胸針,一邊想著要不要假裝失手掉在地上,「還有事嗎?」
「請轉告他——地點在第三研究室。」
邀約嗎?但是怎麼會約在這種地方?而且這種沒頭沒腦的邀請方式是怎樣?
堇心中一冷,「是。」
卡莎碧似乎懶得跟她多說,隨便說幾句話就掉頭離去。
她反手關上門,看到伊蘭倚著窗框閉目沈思,彷彿方才的事情只是一個幻覺。
堇把胸針拿起來晃了一下,「要給你的。」
「幫我拿過來。」他懶得動。
她現在不太想靠近伊蘭,但是也知道他不高興的原因在自己身上,只好如履薄冰地朝他走去。
伊蘭半瞇著眼,看都不看她一眼,接過胸針,再隨意扔到旁邊的椅子上,「居然還有這東西,還準備了兩份啊,可真是有心……」他的眼神流露出厭惡。
「她說地點在第三研究室。」
「喔。」伊蘭對這東西顯然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是什麼?」看到他意興闌珊的模樣,堇不由得興起好奇。
「邀請函兼入場證明,由妳父親凱睿爾爵士主辦。」
他早在學生時期就知道她是中土大陸的煉金學會分部部長,艾佐・凱睿爾的私生女這件事情。
「我沒有父親。」堇毅然否認,「主辦的什麼?」雖然厭惡凱睿爾家的人,但是還是疑惑分部長能辦什麼活動。
伊蘭意味深長地看著堇,眼裡已經恢復平常的冷靜與沈穩,「如果妳想去見識一下,我可以帶妳去,但是有幾件事情要先答應我。」
「什麼事情?」
「第一,進去之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准出聲音,也不准離開我身邊。」
「嗯。」
「第二,不要東張西望,看到誰都裝作沒看到。」
這麼神秘啊?到底是什麼?
「最後一點……」伊蘭忽地勾住她的脖子,透視她的內心深處似地直直盯著她的眼,「請妳不要遺忘那份純粹的心情。」

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她想了一個下午,還是想不透。
純粹的心情是什麼?為什麼會遺忘?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伊蘭身旁,不時偷看身旁的人一眼。
下午的事情兩人有默契地不去談論,這讓她大大鬆了口氣。
她很害怕……他沒說出口的那些話。
為什麼要抗拒?每次想探究這個問題時,她的內心就興起一股沒來由的厭惡感。為何會如此呢?
堇越想越混亂,決定先把精神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下午茶會結束後今天的研討會就到此為止,但是晚上卻還有另一個活動,也就是卡莎碧送來『邀請函』的活動。
大半的術士都在下午茶會後就離開了,看來不是每個人都會收到邀請。
在出發前,伊蘭用斗篷遮住自己的外貌與服飾,他也要求堇照辦。
這樣他們看起來就像個行跡詭異的人一樣……但是到了第三研究室後,她發現這裡每個人都做這種打扮。
入口的人看了看伊蘭與堇配在斗篷上的黃色胸針,不發一語地打開門讓兩人進入。
研究室不算小,可以容納七十個人左右。房間的最前方擺了一個較高的平台,還有一堆用黑布蓋著的物品;只維持在最低限度的照明讓房內散發著詭異的氣氛;這裡已經聚集不少人,卻僅聽到微弱的竊竊私語,每個人都像是怕被人認出一樣。
伊蘭把堇帶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這裡可以看到平台上的狀況,但也不會引起別人注意。
「時間到了,我們開始今晚的拍賣會吧。」一個穿著黑衣服、黑斗篷、帶著黑面具的人往平台上一站,聲音怪裡怪氣地,興許是用了變聲的藥水。
拍賣會?為何在這裡會舉辦拍賣會?
接下來主持人報出來的東西讓堇差點驚呼出聲,幸好她還記得伊蘭的吩咐。
違禁品!這些是日神殿公告的違禁品!
雖然都是珍貴優良的素材,但是因為取得方式非常殘忍,像是要趁著某生物活著的時候直接從牠身上摘取,或是直接把剛出生的幼獸從母獸身邊奪走之類的。
這些術士居然大剌剌地在研討會之後拍賣!
堇氣得顫抖,但是也只能默默看著。
拍賣進行非常迅速,金額一筆比一筆高昂,看來能參與這拍賣的人非富即貴。
「好了,再來是我們的重頭戲——堇•栯魅的私人研究!」
這句話像極冰的水一樣從堇的頭上淋下,即使在室內,她卻不禁打冷顫。
為什麼……
「第一個是從她住處找出來的改造藥水,起標五十金幣!」
為什麼會……
「再來是經過改良的碧華界植物,起標七十金幣!」
堇只覺得四肢冰冷,腦袋一陣暈眩,一個踉蹌,所幸伊蘭及時扶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胸前。
「最後是她準備審核五飾的研究——日色堇!起標十晶幣!」
那是她一直想忘掉卻放不下的事物——
「不……」不要再繼續了!
伊蘭握住她絕望抬起的手,以免引起周邊人的注意。
她緊緊抓住著含有熱度的大掌,咬牙忍下大喊的衝動,眼眶蓄滿淚水卻無法流下——她絕不哭泣。
為什麼應該被煉金學院沒收銷毀的物品——會在這拍賣場上?
為什麼那些在會議上恣意嘲笑自己的人,會出這種天價來買自己的研究?
為什麼——她會看到她多年好友瓊萸出現在這裡?還喜孜孜地買下了她的東西?
為什麼?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啊!
你們難道為了煉金術,連身為術士的自尊都不要了嗎?
這算什麼啊?她努力了這麼久,對你們算什麼啊?
煉金術到底是什麼?值得你們如此出賣品德嗎?
倏地,她懂了,她完全理解伊蘭說的那句話是甚麼意思——
『請妳不要遺忘——那份純粹的心情。』
那份喜愛煉金術的心。
這正是她逐漸遺忘的重要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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