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25日 星期四

【長篇】我家的戰士哪有這麼善良 前章 2

席斯一向喜歡黑夜,不管是微冷的風、朦朧的景色、迷茫的微光、沉睡的萬物——他都十分喜愛。
擁有一頭和深沈夜幕相似的紫黑短髮的他,夜晚可以給予完美無缺的遮蔽,讓他潛入各個地方,侵入任何一個沒防備的笨蛋家裡,竊取任何他需要、想要的物品——當然,包含了美麗女性的心。
他壓低身子躲開擾人的樹枝,腳下速度絲毫未減。
與影子混為一體的樹木草叢迅速從他身側掠過,能證明他方才經過的證據只有晃動枝葉的勁風。
在這種濃密的樹林中,他彷彿和夜已經合而為一,他就是夜晚。
萬籟俱寂中,他依稀聽見前方傳來動靜。
就在前面!
一步、兩步、三步。
視線捕捉到目標輪廓的那一瞬間,他踢著樹幹高高躍起,靈巧纖瘦的身子映著月光,照出優美的曲線。
手中的匕首準確無誤地送入目標的後頸,同時從另一邊射來兩枝箭,命中目標的雙眼。
「哈!幹得好啊!卡崔克!」他對看不見身影的同伴歡呼,他知道對方聽得到他的每一句話。
目標——是隻長著詭異大角的熊——正瘋狂地咆哮著,又驚又怒的吼聲傳遍森林。
牠的身高比他高上兩倍多,皮毛更是厚實,若非他的武器削鐵如泥,哪能如此簡單地刺入?
「嘖!」匕首不夠長,從手感就知道沒有傷到要害。
他毫不猶豫地拔出匕首跳開,身子尚未落地就朝轉過來的熊頭射出兩柄飛刀,割斷牠的喉嚨。這一下是多餘的,畢竟他的匕首上已經塗了毒藥,這隻熊的生命消逝是遲早的事。
但是他有時間上的壓力,只能速戰速決。
看著倒地的巨熊,他彎腰拔起屍體上的武器,仔細檢查它們的狀態。
他有兩把短匕首、數十把飛刀、以及一柄他千辛萬苦弄到手的短劍。
剛剛要是用短劍刺的話,應該就能一擊得手了。
他看著有點空蕩的腰帶,嘆了口氣。
那把短劍是以冶煉聞名的土精靈工匠打造的——而且是萬中選一的高手,不只用特殊的合金,擁有土屬性的力量,還在上頭施加了永久銳利的魔法,更別說它的刀柄還有特殊的機關—
當初為了把它收為己有,可是花費了許多心思,不惜惹怒合作多年的夥伴也要堅持下去,到手後幾乎是不離身的配著。
席斯和背著長弓的卡崔克會合後,兩人努力拖著巨熊的屍體往樹林外走。
「你不該隨便發出聲音暴露你的位置……」
卡崔克的碎念沒有進席斯的耳朵,他滿腦子只想著他的短劍。
他心愛的短劍啊……每天晚上都要好好地拿起來擦拭一番,把它劍柄、劍鞘上的寶石擦得晶亮才能安心入眠。
劍柄上鑲著六顆不同顏色的寶石,還有精細的雕刻,但這些裝飾完全沒有造成使用上的不便,甚至在戰鬥中還能達到輔助的效果。
至於劍柄上則是用金色為基底,對,就像留守在帳篷旁的那個人的頭髮一樣——耀眼的金色中摻著醒目的紅——
「終於回來啦,真慢。」金髮的青年朝他的方向瞄了一眼,指著樹林的某一處,「小黃,去吧!」
金髮青年身旁的褐色獵犬立刻飛也似地衝出去,接著青年把手中的棒狀物扔了出去。
那東西在天空中轉著,屬於金屬的亮金色在夜晚看起來格外顯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那是我的——」
在席斯的哀號聲中,獵犬耶姆張開大嘴咬住金黑配色的劍鞘,搖著尾巴跑回青年——以暮的身旁。
「我的短劍啊!」席斯撇下滿頭大汗、推著熊屍的夥伴卡崔克,衝到耶姆身邊,不顧一切地扳開長滿利齒的嘴。
耶姆不滿地掙扎,一人一狗在以暮腳邊扭打。
以暮面露不耐之色,慶幸獵犬主人不在現場,不然必定會參與其中,「真是無聊……小黃,給我。」他握住耶姆口中的劍鞘,獵犬立刻鬆開嘴。
席斯從以暮手上搶過沾滿口水的劍鞘,哭喪著臉,隨手拿起地板的破布擦著,「我的劍鞘啊……居然被當成跟狗玩的玩具……要是有刮痕怎麼辦……」
「狗的牙齒才不會在那東西上留下什麼痕跡。」以暮隨意把腳邊的布包踢給席斯,不管是裡頭行李還是外頭的布料都破碎不堪,「誰叫牠不管叼什麼回來都會被咬爛,我只好拿硬一點的東西。」
這裡面的布料跟他手上那塊的顏色很眼熟啊……席斯看了半天,驚呼道:「你拿我的衣服給牠咬?」
「反正這裡面的東西也是從別人家偷來的,不義之物還是少留。」
「你、你怎麼知道——」席斯話說了一半,就感覺到背後有股銳利的視線。
「席——斯——你又來了?」因拉弓而長繭的手輕柔地搭在席斯肩上,「你知道人為什麼有十根手指嗎?」
「卡、卡崔克……」
「因為啊……」卡崔克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一隻手扣住席斯顫抖的左手,用小刀在上頭輕畫,「就算你少了三根,還是有七根手指喔。」
「對不起啦!你聽我解釋,拜託!」
卡崔克把小刀收回靴子裡,「好,別老說我不聽你說話,今天就聽你解釋。」
「就是……你想想,我以前的職業是什麼?盜賊欸!」雖然夜晚的樹林吹著涼爽的微風,但席斯仍是滿頭大汗,「你不覺得我最近的行為都太保守了嗎?連以暮都知道要蓋個日神殿分部……我偷點東西……算是念舊?是吧?」
「以暮。」卡崔克朝以暮伸出手,後者十分有默契地把沒收在劍鞘內、屬於席斯的短劍放在卡崔克手裡,「感謝你。」
「等等……等等啦!卡崔克——」

七珋猛然抬頭看向樹林的某一個方向——那是營地的位置,「嗯……」
「怎麼了?」正在拆卸地面陷阱的肖恩問道。
「我好像聽到席斯的慘叫聲欸?從營地那裡傳過來。」
「不會受傷了吧?」肖恩滿不在乎的聳聳肩,「反正以暮會幫他治療,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感覺好像在玩什麼有趣的遊戲……這裡看不到啊……」七珋墊著腳、伸長脖子往營地的方向張望,「你好了沒?肖恩。我想快點回去。」
「好了好了,別急……真是……要不是耶姆被留在營地,這次狩獵才不會這麼花時間……以前在老家打獵都一定要帶狗的……」拆下最後一個裝置收入皮袋內,肖恩站起身,仰頭對上方的七珋說道:「走吧。」
七珋開心地舉起雙手歡呼,兩手各四個鐵環因他的動作發出響亮的撞擊聲,「好啦——大夥兒,我們回去咧!」坐在土巨人肩上的他朝前方一指,巨人一手夾著一隻熊,邁開大步。
肖恩身旁的雙頭巨蛇用兩隻嘴叼著死透的大熊屍體,用尾巴把肖恩捲到自己背上,無聲息地跟在巨人後方。
回頭瞄了一眼乖順的銀色獵豹與紅色雄獅,肖恩不禁再次為七珋的召喚能力感到佩服。
「唉……但是為什麼會是這種個性呢……」他低聲的嘆息隨著冷風隱沒在樹林中。

「七珋與肖恩帶回來七隻顎角熊,至於席斯與卡崔克……三隻,勉強達到委託的要求了。」以暮一一審視躺在地板上的屍體,態度嚴格得像是個吹毛求疵的客戶,「雖然七珋這組比較多——但是每隻毛皮損傷程度都很大啊,你們到底在搞什麼?不是說毛皮要拿去賣的嗎?你們這樣搞,這些都不能用了——難不成你們想用這種皮做自己的內褲?這樣太大塊了,留腳底那片就好。」
「我有提醒七珋要注意……只是他的召喚獸……嗯,太凶狠了。」
「我有叫他們細心一點了耶。」七珋低著頭,用樹枝戳著地面說道。
「你叫兩層樓高的土巨人『細心一點』?你腦子被沼澤的毒氣給侵蝕了不成?乾脆叫他幫你穿針線如何?真想看看你的腦袋裡面裝了什麼垃圾。」
「以暮大人……誇獎我了!」七珋兩眼發亮,「讓土巨人穿針線?我還沒試過,改天來試試看!」
看不下去的肖恩拍著七珋的肩,「快住手吧……他會哭出來的……」
「哼……至於席斯——」以暮的視線望向被倒吊在樹上的人,「你們動作太慢了。」
「我又沒有像七珋那樣有召喚獸可以使喚!你知道那胖熊有多重嗎——噗!」
「要不是你在那裡哭著說要拿回短劍,大聲嚷嚷著一些不堪入耳的話,害得獵物跑走,我們還可以多獵兩頭。」卡崔克收回打在席斯肚子上的拳頭,「而且我當時就說過可以等七珋回來再請他幫忙回收屍體,你卻說『我要回去看看我的短劍還在不在』,所以才會變得連我也要跟著做這種粗活……啊啊,要是我的手不能拉弓要怎麼辦?」
「喔?你還真信不過我啊。」以暮走到席斯前方,拿著短劍在他眼前晃了晃,「但是這次賭局算是你輸了,你的抵押品就讓我處理了。」
「什麼『我』?卡崔克呢?」
「看他操勞過度的模樣,我實在不忍心處罰他,只好由你代為承受。」
「我不只操勞過度還有精神創傷啊!」
「所以我體貼地讓你的好同伴、好朋友兼你的良知——卡崔克來決定這東西要怎麼處理。」以暮和卡崔克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看得席斯膽顫心驚。
這兩個人什麼時候成了臭味相投的心靈之友?不對……卡崔克在認識以暮之後好像有什麼東西覺醒了……但是看在認識多年的份上他應該不會對那把短劍怎樣吧?好吧,他承認當時偷了那把短劍的事情還把卡崔克牽扯進去……可是他應該能理解這把短劍的意義之重大,就像那把白色木弓對於卡崔克一樣——喂,卡崔克,你為什麼要把我的短劍舉起來……等等,你不會——
「耶姆,去撿回來!」
「不要啊啊啊啊啊——」

清晨,讓巨人拖著裝滿戰利品的車子走在他們後方,以暮等人回到了傭兵團的據點——帕斯托爾。
曾被魔獸滅城、荒涼已久的城市,自從領主僱用的傭兵們代替正規軍隊駐守在這裡後,又逐漸開始表現出生機。
帕斯托爾曾是渥忒亞國的第一大港口,在中土大陸上出口量排名第二,僅次於岱亞王國的盧弗沙萬港,若想直接將貨物運送至渥忒亞各大城市,走帕斯托爾是最方便的,又可以少一段過岱亞國境的費用。因此雖然才剛剛開始復興,拜地利之便,這裡的商業茁壯非常迅速。
看到城鎮門口出現一輛屬於傭兵團的馬車,原本忙碌整夜、帶著倦意的以暮忽地睜大眼,快步朝馬車走去。
樸實無華的馬車車身只有用簡單的油漆畫上一道火焰,但是只要是附近的人都知道這個圖案代表著傭兵團——焯煉之刃。
急切的步伐變成小跑步,以暮到馬車前時已經有些喘息。
彷彿在等待這一刻似地,馬車的車門正巧也在這時打開,鑽出一個紅髮的男人。
「擠死我了……」男人轉著手臂,活動著僵硬的脖子,「接下來要買的東西就是大一點的馬車——啊,以暮。」他看見一旁瞪著自己的以暮,欣喜地張開雙臂就靠了過去,「你來接我嗎?」
以暮冷冷地朝男人的脛骨踢去,毫無防備的他痛呼一聲,隨即被以暮抓住衣領。
「羅洛德!你不是說去五天?為何你現在才回來?」即使力量不如強壯的羅洛德,以暮散發出來的氣勢仍壓倒性地蓋過他,「你知道過了幾天嗎?」
「十、十五天?還是十七?領主大人行程很滿……我沒想到他……」
「是二十天啊!混蛋!當初就跟你說帶我過去,我就不信他敢讓我等這麼久!報告例行事務寫信不就好了,幹嘛要人親自過去?」
「畢竟是衣食父母嘛……順著他的意思沒壞處……」他們這些傭兵領人薪水,還住在別人土地上,寄人籬下總該聽話點。
「混蛋!你這沒自尊的傢伙!要是他叫你爬著過去你是不是也——」
「以暮。」羅洛德猛然抱住咒罵不停的以暮,享受他身上那股安撫人心的薰香味,「我好想你。」
「哼……」
「下次我會盡量早一點回來。」羅洛德輕啄始終板著的臉,直到以暮的表情沒這麼難看後才笑道:「覺得寂寞了?看你好像很累啊?有睡好嗎?」
「要不是你那些不成材的團員們,我哪需要這麼累?」
羅洛德抬頭望向正在遠處朝自己揮手的七珋等人,也舉手回應,「剛處理完工作?真是辛苦你了。」
以暮輕輕蹭著他的身體,若有若無的挑逗輕易地在他身上點起慾火,「哼……你可要好好犒賞我……」
「當然,不過先讓我填一下肚子……」他低頭吻上久違二十天的唇。

簡單的房間內只有最低限度的家具——不穩的大桌、拼裝的木椅、布滿刮痕的櫃子、與一張格外堅固的雙人床。
『不管其他東西品質如何,床一定要夠耐用。』
這是他們搬入這棟房屋時,以暮強烈的要求,他欣然同意。
不然他們大概不出一個月就沒床可睡了。
在羅洛德一個猛力挺入時,懷中的人驚喘一聲,被雙臂箍住的纖瘦身體微微地往後挪去,「唔……」
他知道以暮並不是真的想逃走,是因為他方才的動作太過粗魯,或許還弄痛了以暮——這淫蕩的祭司愛死這種做法,所以他何必客氣呢——甚至本人也沒意識到這個小動作
但他不喜歡這樣,他不允許以暮試圖從自己身邊逃離,所以羅洛德抓住以暮的右腿抬高,下身亦是猛烈地頂入肉穴深處。
「啊!」
以暮攀上羅洛德的肩膀,緊緊摟住,彷彿這是他唯一的支柱。
不准逃。
羅洛德托起以暮的頭,含住已經被他咬破的唇,順便連探出的舌頭也一起納入口中,手指粗魯地掐著扭動的腰肢,逼以暮將他的瘋狂全數承受。
他要鎖住這個狂傲的祭司。
金紅長髮跟著兩人的律動晃著,羅洛德的手指插入那金紅波浪中,按住長髮主人的後腦,加深兩人的親吻。
「呼……嗯……再來……」
再多渴求一些,變得更加沉淪吧。
包覆性器的肉壁突然收緊,伴隨耳邊的低吟,還有濺上羅洛德腹部的熱液。
他放輕抽送的力道,捏了捏以暮的臀部,「飽了?」
「哼……怎麼可能。」以暮舔掉唇瓣上的血跡,挑釁地瞪了羅洛德一眼,不等呼吸平復就開始晃起腰來,「我可是忍了二十天──你也是。」
完全被那雙金眸看透了,他離開帕斯托爾的這陣子可是想念這身體想到快發瘋,甚至還懷念起以暮的惡毒言語。
大概是跟七珋相處久了,也染上這種瘋癲的怪癖。
到底被囚禁住的人是誰呢?
『你身邊不該有這麼多餘的東西。』
閉嘴!昨晚在馬車裡作的惡夢還在嗎?
別來礙事!
羅洛德把全數心思放以暮身上,將他按倒在床鋪,宛若餓獸般地壓了上去。

結束了一場激烈的性事後,羅洛德在汗溼的背脊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吻痕,粗糙的手指沿著腰際的曲線下滑,在大腿流連不去,「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城裡還好嗎?」
「除了鬧鬼的傳言又出來之外,沒什麼特別的。」肌膚相觸的感覺十分舒服,趴在枕頭上的以暮慵懶地瞇起眼。
「鬧鬼?你不是淨化過了嗎?」
「不知道,或許有無聊的人在惡作劇,總之不是怨靈……但拜犯人所賜,最近神殿工作量增加許多。」當然,捐獻也是。
「請席斯晚上幫忙巡邏一下吧?」
「我已經有讓人處理了……話說,你到底為何不讓我去幫忙交涉?伏利特那傢伙有什麼問題嗎?」
躺到以暮身旁,羅洛德的手指仍舊在他身上留戀地游移,「領主……伏利特伯爵啊……他很怪,非常怪,我怕你會忍不住……」
「忍不住什麼?」
「忍不住用神罰打穿他的頭。」
「我做事有這麼不知輕重嗎?」
羅洛德細細審視身側光裸的身軀,把『有』字嚥進肚裡,搔弄以暮的下腹,「他在渥忒亞的貴族裡是個有名的怪人,我不想讓你花太多功夫應付他,你已經夠忙了。」
「你可真體貼,我該感動到落淚嗎?」以暮嘲弄地笑著,翻身跨騎到羅洛德腰際,「別小看我,混蛋,不需要你操那種像奶媽一樣的心,對於應付瘋子我很有一套。」
雙唇相疊,熱情的親吻喚起還未饜足的慾望,大掌抬起以暮的臀,挺起的性器抵著誘人的入口摩擦,「但我還是不想看到你勉強去討好貴族的樣子。」
「啊……嗯……」以暮顫抖著身子迎接他的侵入,呵呵笑著,「那你呢?你去討好貴族就不勉強?心甘情願做貴族的狗?」
在傭兵中曾叱吒一時的焯煉之刃,現在卻變成不得不依附貴族的存在,因此在傭兵間傳出了這個充滿嘲諷的稱呼。
「傭兵啊,又不是王國騎士團……是要多高尚?」羅洛德調整姿勢,讓他更能進入熾熱的深處。看著上方隨著自己深入淺出的律動而晃著身體的以暮,他自嘲地笑了,「哪裡有肉……就往哪裡去,就跟狗一樣,這就是傭兵。」

「在團長外出期間,團內接到狩獵任務十五件、護送任務九件、探查任務七件、支援任務六件,其中有二十件是來自冒險者協會。總計三十七件。」高瘦的男人拿著一大疊文件站羅洛德桌前,他有著一頭青綠的及肩長髮,以及雙耳上引人注目的枝葉狀突起,還有從右臉臉頰延伸自頸子、遮掩在衣物下的墨綠色藤蔓刺青,聲音像是剛睡醒,「扣除掉任務中的必要花費,總收入為十晶幣又五十三金幣。」
「謝了,懷司。」從木精靈手上接過文件,羅洛德隨意翻了幾下,「聽以暮說……最近城內鬧鬼?」
懷司聳聳肩,漫不經心地玩著手腕上象徵法師位階的鏈子,打了個呵欠。
這傢伙看起來像是永遠沒有睡飽的一天。羅洛德心想。
「目睹的人有二十幾個,可惜我沒有那榮幸遇見,我挺好奇那些人到底看到什麼……偏偏又沒人願意跟我分享。」
「你是用實驗的名義問他們嗎?」
「當然,不然還有別的嗎?」
難怪會沒人敢跟你說啊!
羅洛德想起昨晚以暮說的『應付瘋子我很有一套』這句話,他得承認焯煉之刃內最不缺的就是這種人。
「鬧鬼詳細的紀錄文件在日神殿那裡,逝者相關事務不在我負責的範圍內,我只是個法師,不是神官。對了,聽說日神殿這個月的信徒奉獻金額成長兩倍呢,以暮的心情應該很好吧。」
羅洛德回想著以暮的狀況,確實……家裡擺著的薰香爐好像換新了……還有多了一些看起來頗昂貴的精裝書籍……
「咳,讓人過得安心自在也是必須的嘛,如果花點小錢能買到內心平靜……我想應該沒什麼關係。」絕對不是斂財。
「虧心事做太多才會需要用這種手段安定自己的心,你們人類總愛大驚小怪,看到一些影子晃過去就以為是幽靈。」他朝羅洛德面前的桌面一坐,「說到你那位親愛的祭司大人,他還是不肯配合我的實驗啊……你幫我跟他說一下?團長大人?」
「從你來這裡開始就一直嚷著實驗,到底是什麼?」這位木精靈法師從羅洛德認識他開始就愛弄些有的沒有的實驗,大多……不,全都不正常。
能讓這些整天出生入死的傭兵大漢們無一不聞之色變,那到底是多恐怖的實驗?
羅洛德想起以前曾有個比他還高上一個頭的男人一邊尖叫一邊裸體著從懷司的實驗室跑出來,從那次以後他就發誓絕對不要靠近這地方。
「我從來沒見過日神殿大神官以外的人擁有這麼強大的神權之力,我想好好地深入研究一下他的身體——」
「別說他肯不肯,我也不准。」什麼『深入研究』,想都別想。
「原來你這麼小氣啊,團長,我保證會完好無缺地把他送回去嘛。」懷司對羅洛德雙掌合十地懇求,口氣聽起來很卑微,臉上卻是掛著笑。
「免談,還是回去你的『妄想馬車』好好妄想一下就好了。」羅洛德看向外頭,「時間不早了,你不擔心你那酒館被飢餓的傭兵們給拆了嗎?」
懷司雖然是負責焯煉之刃的金錢管理,但他也在城內開了一間酒館——『妄想馬車』,他與自身職業不相符的高超廚藝吸引了不少客人。
「放心吧,羽梨會妥善地處理他們,你跟祭司大人要來用晚餐嗎?好不容易從領主那裡回來,就讓我好好為你洗洗塵吧。」
羽梨是『妄想馬車』唯一的一位女侍,是懷司在回到團內時帶來的女性,所有人都很好奇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甚至還有人說她是懷司以前跟人類女性生下來的女兒。
問題是羽梨根本就是水精靈,怎麼可能會是懷司的女兒。
所有人都知道木神跟水神從來都不對盤,祂們的子民連共處都有困難,更何況是生子。
想起關於這位充滿謎團的木精靈流言,羅洛德莞爾一笑,「改天吧,我今天跟以暮約好了。」
懷司看到羅洛德小心翼翼地從桌邊抱起一袋食物,「噗,你要下廚?真是難得,我記得你以前都隨意把東西烤一下就吃了,一點鑑賞食物的美感都沒有。」
「跟你們分開後我也學了不少東西。」
「好積極啊,能夠迅速地改變就是你們人類的特性。」懷司拍著羅洛德的肩膀,「所以要是那位祭司大人哪天忽然改變心意——請務必立刻通知我。」
「呵,那你可有得等了。」
「等待一向是我的長處。」
不知道是不是羅洛德的錯覺——當懷司說出這句話時,他眼中流露出一種歷經漫長時間的滄桑,彷彿他已經活了數千年,遠遠超過他和羅洛德所說的年紀。
不可能的吧?木精靈的壽命最長也只有兩百多年,正值壯年的懷司最多就是一百歲上下,他自己說是七十歲——
雖然曾共事好幾年,羅洛德卻對這位法師的過往不甚了解,但他的能力與人格——扣除掉某些怪癖——是有目共睹的,因此也放心地信任他。
現在回想起來,羅洛德第一次見到這個法師時,懷司就直接開口說會對他忠誠。
他那時只是個十七歲的冒險者小鬼,而懷司卻已是大傭兵團焯煉之刃的法師長了,所有人都對懷司的舉動感到詫異。而懷司在接下來他們相處的日子證明他的誓言不假,他從未對羅洛德說謊,也不曾做出背叛的行為。
羅洛德曾問過懷司為什麼要在初次見面時這麼說,法師也只是隨意塘塞,帶著詭異的笑容說道:『孽緣罷了。』
羅洛德很確定過去沒見過懷司,但也沒辦法從他口中挖出更多東西,只好任由他去。
告別了懷司,他離開焯煉之刃的據點,一個人走在人跡稀少的城市裡。
居然這麼晚了,他今天一整天都在處理離開帕斯托爾後堆積的雜務。
傭兵團的收入支出、冒險者協會的委託、商船停靠的許可、旅行商人帶來的小道消息、城門的修理、道路的鋪設、港口的擴建……喔,還有該死的鬧鬼事件。
雖然以暮已經替他處理好大半,他只剩下簽名決策的步驟,但還是很大量的工作。 
看向前後無人的大道,即便已經晚上了,幾乎沒有人的狀況在大城市內還是很少見。畢竟搬來帕斯托爾的人還是不多,因此這裡的居民大半是焯煉之刃的成員。加上近來鬧得沸沸揚揚的鬧鬼傳聞——街道上沒人也是自然的。
來到這裡才一年多,慢慢來吧。
腦中回憶起當初來到這個城市時見到的繁榮景象,羅洛德不禁唏噓。
若不是那隻該死的魔獸——
他的目光不由得看向某一處,那裡有一棵幾乎比城門還高的大樹,以及插在樹下的許多武器。
『快逃!情報是錯的!』
『不行了……來不及了!』
『擋下牠!別讓牠傷害到城內的人!』
『團長,請您一定要——』
「啊。」當他在緬懷過去時,一顆果實從他手上的食材堆上滾落,他連忙接住,這動作也把他從過往回憶拉回。
看著手上鮮紅色的果實,羅洛德臉上露出對自己行為的無奈苦笑。
自己果然還是無法完全放下……甚至說到了念念不忘的程度。
就算知道那些團員們已經安心地離去,對自己也毫無怨恨——他還是無法停止對亡者的歉疚。
為了撫平這份愧疚,他才會決定找出那位叛徒,用他的鮮血弔祭這些逝者。
他從沒向以暮明說自己內心潛藏的黑暗,但以暮隱約察覺到了吧?
偶爾以暮會用擔憂的眼神窺視羅洛德,不過他本人似乎沒發現自己不經意流露的關心,如果跟他提這件事,他一定會憤怒地否認……真是可愛。
以暮害羞時耳朵會發紅,神情也不如平常那樣盛氣凌人,每次看到他那種模樣,就會想更進一步地欺負他——當然,做過火的下場通常不太好。
想起正在家中等待的情人,羅洛德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甚至還哼起小調來。
隨著他加快的步伐,手中的那袋食物發出清脆的瓶罐撞擊聲。
今天正好是旅行商人定期來訪的日子,他趁白天巡視商人時採買了不少調味料,還有不在預定內的東西——一罐糖漿。
他們兩人都不嗜甜食,但當他偶然間看見這罐糖漿時,腦中猛然閃過以暮的臉——以及身體。
回過神時,羅洛德已經把糖漿買下,細細地在腦海描繪出那無瑕如玉的肌膚沾上半透明褐色的瓊漿,再由他慢慢舔去,舔到敏感處時還能聽到低柔的呻吟——若是這種『甜食』他可是一點都不排斥。
正當羅洛德陶醉在淫靡的幻想裡,他瞥見一個身影緩緩走入他右邊的小巷內。
淡藍色的長髮,在月色中散發螢光。
那個人——
心裡浮現出一個人名,羅洛德立刻追上去,急切地想確認是否看錯。
陰暗的死巷內只有一個男人,背對著他。
「喂,你——」羅洛德的話因男人側身回頭看著自己而嘎然中止,平靜的面孔頓時變得扭曲,「你為何在這裡?」
一黑一紫的眼,挑釁地瞇起,那雙眼中的珍珠光芒透著殘虐的本性。
『你身邊不該有那些多餘的東西。』男人過去說過的話彷彿在羅洛德耳畔響起。
「閉嘴!」
被憤怒侵襲全身的羅洛德,也不顧手上的東西,拔出背上的大劍朝男人砍去。
攻勢來得凌厲,在這狹窄的死巷內無法閃避。
但男人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大劍朝自己面門過來。
大劍碰到男人的同時,羅洛德從透過武器傳來的手感就知道不對勁。
什麼也沒砍到,而男人的身影也消失無蹤。
巷子裡只剩下錯愕的羅洛德,與散落滿地的物品。

「所以,這就是你讓我吃撞傷的水果,還有被弄髒的蔬菜……的理由?」以暮隨意拿起一個沾有泥土的果實皺眉咂舌,「看到鬼?你想體驗一下變成鬼的感覺嗎?」
「不需要……」比鬼更恐怖的人我面前就有一個,完全不需要體驗。
羅洛德哭喪著臉,手中切菜的熟練動作倒是沒停,「我真的看到了,而且那種陰暗狹窄的地方……雖然堆著很多雜物,但我沒看到其他人。」
「喔——」
「那張臉跟那身衣服——都跟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我看得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在這種無月的暗巷內?」
「這麼一說……確實有些詭異。」羅洛德把切好的蔬菜丟入鍋內,看著鍋中翻滾的食物回想,「輪廓太過清楚了……」
「而且你這幾年都沒碰過那個人不是嗎?服裝再怎麼樣都會變吧。」以暮把撞傷的水果用清水洗了一下,再用小刀切去損傷的部位,鮮紅的汁液淌流而出,「更別說對方是生者,根本就不是鬧鬼,只是幻覺——連這也想不透嗎?笨蛋。」
「是……」
「虧你還是經驗老到的戰士,居然連這種事情都無法察覺,越活越回去了?」
「唉……我太大意了……連糖漿也弄不見……」被罵得狗血淋頭的羅洛德不小心把惦記半天的事情說出口。
他在暗巷找了半天,什麼東西都找回來,只有那罐糖漿不翼而飛。
「糖漿?你買那東西做什麼?難道你——」以暮用毫不掩飾的嫌惡眼神掃視他。
「什、什麼?」
「你不會在那個怪里怪氣的領主那兒沾染上奇怪的興趣了吧?做甜食?你這副德性做甜食?想嚇死誰?」
「不不不,怎麼可能,那種細膩的嗜好完全不適合我。」
對那罐糖漿的興趣沒有,但是『性』趣倒是有。
以暮用手指沾著手上的果實汁液,睨著心虛的羅洛德,「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所以你買那東西……」他用浸上紅色的指頭在羅洛德臉頰抹上一條一條的紅線,「打什麼鬼主意?嗯?」
「沒有,完全沒有。」
「看你那樣懊惱,八成又想在我身上玩什麼奇怪的遊戲。」
既然都看穿了就別問啊!
「上次陪你玩遮眼捆綁的遊戲還不夠滿足嗎?你腦子裡只有這些東西?還是你乾脆用下半身思考?」手指移到羅洛德喉嚨,留下一道淡紅色。
對於以暮的冷嘲熱諷,羅洛德只能心虛地乾笑著。
「哼……」玩夠的以暮舔去指尖的果汁,屬於果實的紅也染上他的唇,「要玩……也不需要用那種東西。」他貼向羅洛德耳際,「你要先吃晚餐……還是要先用甜點?」
「我偏好餐後吃,比較盡興。」他可不想玩過頭,把鍋裡的東西都糟蹋了。
「喔?你確定不來點開胃菜?」修長的手撫上他已經蠢蠢欲動的部位。
「那我就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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